就像那天上的太陽似得,來時豔陽高照,萬裡無雲。可回去的時候,即便勉強從陰雲中露了出來,終究也已是黃昏將至,日薄西山的時刻了。
太陽,就要落山了。
隊伍行至半山腰時,前方是一處懸崖,可視野卻意外得開闊。群山萬壑之中,火紅色的太陽依稀散發著它最後的光芒。
本已處在昏迷中的賀光焱,這會兒卻又醒了。他似是感知到了什麼,叫停了隊伍,又把沈芙冰喚到了自己身邊。
“皇上…”沈芙冰雙眼通紅地望著他,似乎還處在先前被他懷疑的驚惶之中。
賀光焱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臉。
“扶朕…下去走走。”他說。
沈芙冰雖有遲疑,擔心他的身子能不能承受。可終究還是同侍衛們一起,把他扶下了轎攆。期間,她也有偷偷打量賀光焱的神色,想知道他是不是還在為先前的事兒生著氣。可賀光焱麵色平靜,什麼情緒都無法看出。隻望向前方,微微揚了揚下巴示意道:
“扶朕,到…到那塊石頭上,坐一會兒……”
“芙兒…你陪著朕,其他人,便先下去罷。”
“是…”
那石頭就在懸崖邊上,往前半寸的距離,便是深不見底的懸崖。若是往常,沈芙冰定是不會讓他去那麼危險的地方的。可是到了今日,他想做什麼,她也便由著他。
賀光焱在石頭上坐了下來。石頭很涼,上麵沾著未乾的雨水;山上的風也很大,刮得人麵頰生疼。發絲隨風飄揚,他眯著眼睛,望向無限廣袤的前方,山峰、溝壑、溪流、峻岩,群山間的飛鳥…以及一片,從頭頂老槐樹上,飄落到他發梢的樹葉……
他輕輕地把那片落葉拂了下來,讓它躺在自己的手心裡。方才看到,明明是春季最好的時節,可那片落葉,已經枯黃到不像樣子了……
它走了。
自己也該走了。
他慢慢地抬頭看向沈芙冰,還有些最後的話要交代她。
沈芙冰自然心領神會地蹲下身來。
賀光焱道:“等回宮之後,你便去找石天驚,要他扶持聶兒登基,你來做太後。”
“朕活著的時候,沒來得及把你立為皇後,你莫怪朕。”
沈芙冰聞聽此言,早已泣不成聲,她道:
“臣妾深居後宮多年,哪裡懂前朝的事?這些話,還是得皇上您親自說給石丞相聽。”
賀光焱釋然地笑了笑,聲音輕得好似一片羽毛:
“回不去了…”
“朕已經很累…很累了……”
“你彆哭。”他捧著她的臉頰道,“朕這是…要去照顧麟兒了。”
“麟兒還那麼小,就去了另一個世界。他孤零零的一個人,要怎麼才能平安長大?”
“麟兒…不能沒有父親。”
“等我走後,你要好好生活。”
望著哭得越來越厲害的她,他最後一次,把少年時那樣的陽光笑容留給了她:
“如果你隨著朕去了,那麼不論有沒有來世,朕都不會原諒你。”
他捏著她的臉頰,用儘了身上全部的力氣:
“朕要你活著…活著…好好活著……”
最後一句話隨風散去,賀光焱的身子失了平衡,歪倒在了沈芙冰肩頭。在沈芙冰如碎玻璃般震顫的目光中,一代帝王賀光焱,就此停止了呼吸。
她最愛的人都不在人世了。
他卻要她好好活著。
群鳥驚飛,簌簌遠行。太陽的最後一絲餘暉也被山巒遮住了,天地徹底地昏暗了下來……山清野靜,哭聲大響之時,人們方知:
這,是一個時代的落日……
·
另外一邊,夕陽西下的皇宮裡。
賀子聶坐在床榻上,垂著兩隻潔白的小腳丫。任由葉蒙塵把一身小太監的服飾,一顆扣子一顆扣子地幫自己係好,一點一點地穿在了自己身上。
“打扮成這樣,就能出宮了嗎?”賀子聶睜著圓圓的大眼睛,好奇道,“那些在大門把守的侍衛們,不會認出咱們來麼?”
葉蒙塵一邊撿起地上的靴子,一邊道:“放心罷。”
“這宮裡像你這個年紀的小太監多得很,到時候給你戴上太監帽,把臉遮住,說你是我的徒弟,要跟著我出宮采買。”
“那些侍衛沒怎麼見過你,而我又有你母妃開的出宮文書,他們沒理由攔的。”
葉蒙塵說著,便握住男孩纖細的腳踝,要幫他穿靴子。
男孩下意識掙紮了一下,有點兒害羞了:
“…我長大了。”
“自己會穿靴子的。”
葉蒙塵笑了起來:“你才多大,就長大了?”
“還記得我教過你的,沒人的時候,要你喊我什麼嗎?”
男孩點了點頭,有點兒無奈,又有點兒靦腆地道:“叔叔。”
葉蒙塵的眼睛亮了亮,眼角彎彎的:“你是叔叔親手帶大的孩子,你小的時候,叔叔經常抱著你,一抱就是一整天。”
“…叔叔對你的愛,不比你父皇少。”
賀子聶“嗯”了一聲:“我知道。”
“怎麼今天突然說這些?”
說話間,葉蒙塵已經幫賀子聶穿好了靴子。站起身來,一邊幫男孩捋平衣服上的褶皺,一邊道:
“你父皇和你娘親都走了,你也該去和他們團聚了。”
“走?”賀子聶撓了撓頭,有點兒莫名其妙,“他們不是都在宮外麼?走去哪裡?”
“是,是在宮外。”葉蒙塵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