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著那樣的時日,吳承芳小小的心裡,便會有一種孩子氣的憂傷。
那時的他尚還不明白,這塵世間大多數的人與事,皆與這雪人兒一樣,終有一天會消逝、會衰敗,會化散在無儘的光陰裡。
彼時的他還太小,便連這再簡單不過的道理亦不懂,隻是單純地為那個再也不存在的白胖子難過著。
隻是,這難過總不會持續太久,很快他便又會充滿期待,想著,等來年大雪,他爹一定會堆個更大、更漂亮、更神氣的雪人給他玩。
吳承芳眯了眯眼,仿似被遍地的雪光刺痛。
後來他才知道,這世上,實則並沒有太多的“來年”。
八歲那年,他爹不慎從梯子上摔下來,被刨刀齊根割掉了五個手指,腰也摔斷了,從此不僅再也不能走路,且也失去了一雙木匠的巧手。
為著一家嚼用,他的娘親以幫人洗衣為生,卻因一個小小的風寒病重不治,撒手塵寰。
他和隻比他大一歲的哥哥不得不出麵操持,給娘辦了體麵的喪事,還要給爹治病,很快便花光了所有積蓄,搬出了原來的坊市,住進了城北的窩棚。
從那一年起,柴扉的外頭,便再也沒了雪人。
兩年後一個大雪的夜,那個會堆漂亮的雪人、會拿木頭雕出最精巧物件的男人,凍死在了冰冷的泥坑上。
吳承芳吸了吸鼻子。
自打十歲那年淨了身,他便再也沒哭過。
有什麼可哭的呢?
不過是一些俗之又俗的故事罷了,除了讓人議論兩句,歎一聲“可憐”,一點兒意思也沒有。
更何況,這宮裡誰又不是如此?
好歹他還有過大雪人兒不是?好些人連這都不曾有過呢,細想來,他該高興才是。
所以,吳承芳一點不難過。
接下來的故事,也不過就是那樣罷了。
爹娘死了,無親無故,孤零零的年幼兄弟隻能討飯為生,結果遇上了一群野狗,為了護著他,他的哥哥被活活咬死了。
吳承芳闔了一下眼。
直到咽氣的那刻,他也一直被哥哥護在身下,哥哥還把他的眼睛也給捂上了,不叫他看自個兒挨咬。
等到終於有大人趕來,把野狗打跑,吳承芳臉上的那隻手,已經冷得如同那簷下的冰棱,再怎樣也暖不過來了。
那之後的許久,吳承芳時常會夢見那隻手,幼小的、冰涼的,掩在他的眼皮子上頭。
然後,他便會在驚悸中醒來,望著漆黑的梁頂發呆。
他笑了一下,抬手扶了扶頭頂的灰鼠帽子。
真暖和啊。
皮襖、棉靴、塞了厚棉絮的手套。
當年若能有這一身衣裳,爹可能就不會凍死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