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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出東城大街時,天色愈加陰沉。風很大,瓦簷上雨幕斜飛,間雜著清脆的“劈啪”聲。
“變天了啊。”徐玠抬頭看了看天,低聲自語道。
在他的頭頂,灰黃的雲層積壓著,仿似下一息就將傾瀉而下,將所有一切儘皆掩埋。
徐玠出神地看著,麵色怔忡,也不知在想什麼,微白的熱氣自他口中噴出,須臾又被疾風吹散。
數息後,他忽似回過了神,挑了挑眉,將手探向傘外。
大片雨絲夾雜著細小的冰粒子,打在掌心,一片冰涼。
他低下頭,望向化在手中的冰水,慢慢地,同時亦是用力地,握緊了五指。
水珠一滴一滴自指縫漏下,與萬千雨線冰粒融在一處,墜落於地麵,失去了蹤跡。
徐玠的視線追隨著它們,眸光幽且空,好似穿透了那滿地飛濺的水珠,看去了彆的地方。
“嗒、嗒、嗒”,漫天風雨中,一張騾車不知何時駛了過來,在他身畔停下。
那車子是街麵兒上最常見的,街西的車馬行就有,雇一張隻需十文錢,若是路不太遠,還能講講價。
徐玠回過神,抬頭看向騾車。
趕車的是個高瘦的漢子,粗看來約有四十許,然若再細瞧,卻又仿佛遠不止這般年紀,黃須灰發、隆鼻蒼眸,樣貌甚是奇特,似是有胡人血統。
此刻,他正單手執韁,另一手撐著把破油傘,懶散地靠坐於車廂之旁,兩眼平視,神色冷淡,既未去看徐玠,亦沒去瞧任何人。
就好像全天下的人與物,皆不在他眼中。
徐玠倒是一直在看他。
這一刻,這位聖眷頗隆、才名遠播的徐大才子,正仰著一張俊麵,唇角的笑容幾乎稱得上討好,恭恭敬敬地向著那車夫道:“多承您老不棄,願意陪小子走一遭。”
“您老”二字甫一入耳,黃須漢子的眉毛便動了動。
卻也僅此而已。
他的坐姿與表情沒有分毫變化,就連掌中雨傘的角度,亦與方才完全一致。
這樣的他,越發顯得古怪。
徐玠卻像是得到了什麼指令,微不可察地躬了躬身,竟是向那車夫執弟子禮,旋即踩蹬上了車。
黃須漢子就像背後生著眼睛,這廂徐玠方一坐下,那廂他便抖了抖韁繩。
“嗒、嗒、嗒”,大青騾搖頭擺尾揚起蹄子,平穩而又輕快地往前行去。
約莫小半個時辰後,騾車便來到了玉京城的北端。
這裡遠不及東城繁華,街衢冷清、人煙稀少,更兼此際苦雨淒風,處處皆現荒涼,連個走街的小販都瞧不見。
騾車在迷宮般的巷道裡繞著彎兒,很快抵達的目的地——一處荒廢的廟宇。
“籲——”黃須漢子勒停了車,亦發出了此行的第一個單音。
徐玠推開了車門。
冰雨撲上了他的麵頰,針紮一般。
“勞您老在此等一等小子。”他抬手抹了把臉,利索地跳下車,向那黃須漢子招呼了一聲,旋即撐開了竹傘。
“嘩——”,油綢傘麵乍然鋪開,承接著漫天冰雨,擊破了這裡荒涼與寂靜。
黃須漢子卻像沒聽見,兩眼半開半闔,似是盹著了。
這簡慢的態度,並未令徐玠生出不滿。
他再度恭敬彎腰,行了一禮,方轉身跨進了廟門。
這破廟占地頗廣,總共分作三進,雖梁簷坍塌、牆垣傾頹,然那廊頂殘留的彩畫、布滿苔痕的條石台磯,卻無不昭示著它當年的繁盛。
徐玠熟門熟路地穿廊繞徑,不消多時,便站在了二進院的放生池畔。
池中自是早沒了那些活物,山石子亦被人搬空了,原本乾涸的池底,因了這連天的陰雨,倒是汪了淺淺的一層水。
他立在池邊,低頭打量著那一池渾水。
雨點和著冰珠落入池中,水麵輕圓離合,蕩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紋。
良久後,徐玠抬起手,向衣襟上撣了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