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昌伯?”
國公府曉煙閣內,香融繡簾、暖透紗窗,懷恩侯夫人柳湘芷斜倚著美人榻,正自捧起茶盞,那眼風順著盞沿兒掃了過來,含了些許疑惑:
“這好端端地,怎生說起他家來了?”
因來得遲了些,大花廳席麵早便撤了,更兼紅藥也有話要說,故柳湘芷到了之後,也不過在劉氏跟前打了個照麵兒,便被紅藥引至曉煙閣暫歇。
此地乃是紅藥的閨房,自她出閣後,世子夫人常氏便一直命人收拾清掃,一應用物皆是現成的,拿來招待手帕交,卻也合宜。
而至為緊要的是,在這裡說些私話,不虞被人聽見。
說到底,此事關乎女兒家的聲譽,謹慎些總是無錯的。
此際聽得柳湘芷所問,紅藥心下亦自愁煩,手中的帕子團過來、又展過去,語聲亦自遲疑:
“呃……我也就是……就是想替我們家小姑子……相看相看。”
柳湘芷險些沒把一盞茶合在裙子上。
“這話又是從何說起?”她抬頭望向紅藥,嫡仙般的麵容上,難得地帶了幾分煙火氣。
紅藥亦自煩難,一時間竟沒接上話。
柳湘芷便用一種婦人特有的精刮眼神,上上下下將她打量了幾個來回,方才試探地道:“難不成……你這是要給蓬萊縣主相看人家?”
“斷斷沒有的事。”紅藥斷然否認,腦袋和手一通亂搖:“那一位的事豈是我能插口的?姐姐這話也太過天馬行空了。”
柳湘芷便笑:“我就說麼,這是再不能夠的。”
她方才那一問,乃是基於長幼有序這一準則的推斷。
論年齒,三姑娘徐婉貞居長,且歲數也委實不小了,於情於理,她的親事才是最要緊的,是以她才以為紅藥這是在替三姑娘相看。
雖則那建昌伯府委實不算良配。
而今看來,東平郡王還沒急昏頭,這也是好事。
正思忖間,對坐的紅藥已然將身子朝前傾了傾,壓低語聲道:“我這是替我們家四丫頭問的。”
柳湘芷已然先一步料中了,聞言神色暫緩,旋即卻又蹙眉:“可是,就算是你家四姑娘,建昌伯府也太……”
正欲往下說,忽地瞥見紅藥那張愁苦的臉,她心頭一動,忙將話頭咽下,生生轉了個話題:“那什麼,想必……想必王爺自有主張。”
紅藥訕笑,心說王爺有沒有主張她不知道,倒是人徐老四主張很大!
頂天了都!
坦白說,便是紅藥這個活了兩輩子、見過無數奇事怪事之人,猛可裡聽見徐婉順親給自個兒指明了建昌伯府當婆家,亦吃了一驚。
建昌伯府,那可是京城掛了名兒的破落戶。
原先老侯爺在的時候,建昌侯府亦曾風光過一陣,隻可惜族中子孫無一成器。待老侯爺身後、爵位降等,建昌伯府就往那敗落的路上一路狂奔。
不過,那建昌伯府一家子實則皆非壞人,家風也不算差,更沒出那一等狂飄爛賭的敗家子。
歸攏說來就一句話:走背字兒。
真真是“養豬豬死、養雞雞瘟”,舉凡他們家過手的營生,就沒一樁順當的,不是天災就是人禍,偶爾還要吃吃官司。
幾十年下來,老侯爺積下的家底再厚,也禁不住這般消耗,如今越發敗落得緊,在京城勳貴圈兒也幾乎絕跡。
據說,他們家已經窮得連一副女眷出門會客的像樣頭麵都湊不齊了。
暗歎了一口氣,紅藥麵上撐出笑來,道:“我聽說,侯爺與建昌伯有些交情,卻不知那伯府如今又是怎麼個光景?”
停了停,又加重語氣道:“尤其是他們家那位三爺的情形,勞姐姐多說幾句,說細一些。”
這位三爺,便是徐婉順相中之人。
也不知她是從何處打聽來的消息,道是那位三爺人品出眾,便求到了紅藥這裡來。
而從她所言來看,建昌伯府的三爺,似乎確實不錯。
不過,紅藥還是想多打聽幾句。
到底婚姻乃是頭等大事,便是她徐四想要拿後半輩子作注豪賭一場,紅藥身為嫂子,卻也不能不替她多想一些。
柳湘芷也猜到了紅藥的用意,便笑道:“我方才就想說了,打聽建昌伯府的消息,你還真是問對了人,我們侯爺還真就與他們家有些往來……”
三言兩語將所知的皆說了,末了她又道:
“……在你跟前,那些場麵話我也就不提了。建昌伯府那位三爺,我倒還真見過那麼兩回,說實話,人物真真齊整,配你家四姑娘還是成的。”
換言之,這位應是個俊俏的哥兒。
也是,若生得不好,徐婉順約莫也瞧不上。
話本子裡也說過,這世上有一種人,猶愛皮囊顏色,是為“顏控”也。
柳湘芷端起茶盞啜了一口,又笑道:“說來,我知道的也隻在明麵兒上,到底這人脾氣秉性如何,在家裡、在外頭又是怎麼個情形,我可真不知道,得回去問了侯爺才行。”
紅藥等的就是這句話,聞之大喜,忙起身上前,親執茶壺,殷殷勤勤替她續了半盞茶水,口中道:“有勞姐姐了,我這廂以茶代酒,先謝過姐姐大恩。”
柳湘芷被她逗得直笑,拿帕子拍她的手,嗔道:“你瞧瞧你這怪樣兒。”
語畢,忽地又似想起什麼,笑容微斂,蹙眉道:“如今我倒要來問你,平白無故地,你怎麼想起來替你家四丫頭相看親事了?”
紅藥的性子,她還是略知一二的,從來隻有躲是非,再沒有沾是非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