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活一世,她的耐心更不好了,周旋不了幾句,便忍不住想進入正題。
蕭雲旗也能聽出她的不耐煩,抖了抖袖子,從袖袋中抖出個白淨無暇的瓷瓶,撚在手裡摩挲把玩。
“凝脂玉露。苗疆進貢之靈藥,有消痣祛疤之奇效。再大再深的疤痕碰上此藥皆可消祛,保的人肌膚如新生嬰孩一般光滑嬌嫩。”
說著,他抬了抬手,作勢就要將藥瓶遞給她:“朕是來送藥的。”
奈何他們一個在東,一個在西,中間隔了一整池海棠湯泉水,明儀想要從他手裡把東西接過去,就隻能再次下水,朝他鳧去。
她自然不肯。
依舊氣定神閒地坐著,繃起瑩白的腳背有一搭沒一搭地撩著池水。
前世隻因蕭覺說過喜歡端淑嫻靜的世家女子,她便裝了一輩子的素潔高雅,直到死,也被囚困在那些禮訓規矩中無處可逃。
如今倒好,蕭覺的喜愛、旁人的眼光,她什麼都不在意了。
想雅就雅,想俗便俗,一不留神便橫生出幾分獨她一份的嫵媚。
“陛下不辭辛苦,深夜也要親自送藥與臣妾,臣妾感激不儘。”
蕭雲旗見狀,許是今夜心情不錯,倒也不曾怪罪她無禮,一邊踩著池底慢慢走向她,一邊道:
“前年河北叛亂,你冒著欺君之罪頂替皇兄上了戰場,雖內外交困,卻也不曾敗得太慘;且你本是深閨婦人,即便出身將門,懂些兵法拳腳,到了戰場上亦是坐鎮後方,身邊自有親軍護衛,按理說是受不了什麼傷的。
“可你這些日子卻接二連三地問太醫院討這凝脂玉露,此物本就稀貴,南詔每年上貢也不過三瓶之數,如今卻是短短兩個月,便讓你揮霍去了一半,你是否該給朕一個解釋,阿嫂。”
話音剛落,他已行至明儀跟前,兩臂一展,撐在她腿側兩邊的池壁上,不動神色就將她圈進自己的領地,仰頭逼視著她。
姿態雖然曖昧,可他的眼神裡卻無一絲旖旎,冷冰冰的,像是在訊問一個死囚。
明儀十分不自在,即想要趕緊退開,又不想輕易就向他認輸,最終還是頂住了沒有動,繼續矯揉造作地對他笑:
“不過幾瓶藥酒而已,陛下這就吝嗇了?”
“朕吝嗇?”蕭雲旗挑眉,“織金繡鳳的蜀錦翟衣,赤金紅寶鑲嵌的花釵,還有藍田羊脂玉製成的環佩、綴東珠的錦鞋以及各色錦緞、翡翠珠玉、香車寶馬,哪一樣不是阿嫂親口所提,又有哪一樣朕未給阿嫂備上?”
這些東西確是明儀開的口,也曾額外囑咐過非上品極品不要,是以每一件都價值千金,奢靡至極。
“可這有什麼辦法,陛下將臣妾藏在這疏遠京畿、僻遠冷清的華清宮中,平日裡連個說話解悶兒的人都沒有,臣妾閒來無事,可不得尋些事由想頭來打發時光麼?”明儀道。
為君者多疑成疾,她也不是傻子,當然不會真的以為蕭雲旗將她遠遠送來華清宮,單純隻是為了讓她有個出嫁的地方,又或者金屋藏嬌,令她遠離紛爭那麼簡單。
說到底,不過是他始終覺得她與朝中的誰串通一氣,另有圖謀,這才將她挪到這如同孤島一般的華清宮,讓她與世隔絕,無法輕易與任何人取得聯係。
“打發時光?凝脂玉露?”
蕭雲旗緊盯著她,果然仍對她滿腹懷疑:“此物雖可洗去一切傷疤,但用時卻如火燒蟻噬,痛苦不堪,尋常人用上一次都難以承受,你卻一用再用?你到底……是想洗去什麼?”
明儀被他盯得莫名有些不悅,卻又實在想不透他為何如此執著於自己和凝脂玉露的乾係。
索性一把推開他,重新躍入池中,在水中一麵轉身,一麵解開身上的長巾,將自己的後背不留餘地地暴露在他的視線之下。
“看見了麼?”
雖然她已接連用了將近兩月的凝脂玉露,一些不深不長的疤痕也都悉數淡去,但總有那麼幾道深長恒久的舊疤,頑固地刺在她的肌膚上,似一條條死而不僵的蜈蚣,猙獰可怖。
“夏侯氏世代鎮守西北,每一任雲陽王皆驍勇善戰,率領三十萬金鱗鐵騎將羯族狼奴拒於涼州城外。可惜到了如今這一代,雲陽王府苦盼多年,卻隻盼來我阿兄那個病秧子,以及我這個不詳之身。
“我父為保住雲陽王府的百年榮耀,從小便將與阿兄形容肖似的我,當做他的影子馴養,待後來我們兄妹長成,便由我代兄上陣,繼續震懾西北,保全闔族。
“這些傷疤,自然便由此而來。”
而且,當初若非前任雲陽王夏侯巽以她和蕭覺的婚事做要挾,半哄半騙,她也根本不會犯這個傻,乾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勾當,落下這一身傷病。
幸而至今已時過境遷,說到底又都是為了她阿兄,她倒也不算多後悔。
隻恨自己當時太傻,自以為為蕭覺付出所有,看不出其實一切都隻不過是他和蘇月欽的算計,竟是被他們賣了,還美滋滋地替他們數錢。
是以她這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