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陛…”
蘇月欽下意識就要躬身行禮,誰知不待他低眉,又驚覺不對。
定睛一望,卻見那負手立於不遠處的年輕天子身上穿著的,竟是一襲寬鬆隨意的寢衣,一頭如墨般濃黑的長發半潮不乾,懶懶垂散至腰際。
再順著他來時的方向回顧,即便不是從寢殿走出來,亦必定是從明儀的海棠湯池而來!
“你們!”
蘇月欽的喉嚨有一瞬發緊,腦海中不自覺便湧現出無數淫靡浪蕩的遐思臆想,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一時間更是雙頰通紅,心如擂鼓,忙便又悶頭咚一聲重重跪了下來。
“微臣禦前失儀,望陛下賜罪!”
他的所思所想,心緒變幻其實隻在片刻之間,不管是蕭雲旗還是明儀都未曾察覺,偏他心裡有鬼,兀自露了馬腳。
明儀不由暗笑。
從前蕭覺就與她提過很多他的故事,道他年幼時曾被蘇家送往佛寺做過幾年俗家弟子,受佛法熏陶,一向持戒精嚴,絕情斷欲。
是以才養的他整個人如雲間鶴般清高出世,不染俗塵。
還有他們小的時候,一起在涼州住過的那段日子裡,他也正經的很。
記得九歲那年,她第一次在王府的宴席見到他,隻因在回廊上肆無忌憚地跑了幾步,拐彎時一不小心與年僅十二歲的他撞了個滿懷,便被他指著鼻子罵了一堆之乎者也。
她那時剛回雲陽王府不過三年,尚不曉事,聽不懂他在說什麼,隻看他的臉色猜著是在叱罵自己,於是二話不說便騎上去把他揍了個滿地找牙。
誰知等人來拉開他們時,他卻兀自臊了個大紅臉,從此半年都是見著她就繞道走,哪怕後來相熟,也決計不肯與她過從親近。
甚至長大以後娶了妻,他也對發妻敬而遠之,淡薄依舊,好似生來便不知男歡女愛,肌膚之親為何物。
沒成想,人家其實不僅什麼都知道,還比誰反應得都快。
這會子功夫,竟不知在他心裡已經把她和蕭雲旗想成了怎樣一對荒唐放蕩,沒有人倫的奸夫淫龘婦。
嗬,真是諷刺。
恰好這時蕭雲旗已經緩步行至明儀身側,她索性一軟身子,輕輕朝他靠了過去,似一株柔婉可憐的絲蘿,纏覆在他這株喬木上。
隻可惜才一啟唇便又現了原形,露出她的毒蛇本性:“蘇卿就隻禦前失儀這一項罪名麼?適才蘇卿同本宮單獨說了那麼多大逆不道的話,可要本宮再替你重複一遍?”
蘇月欽難以置信地抬頭瞪著她,不知是不敢相信她會說出這種置他於死地的話,還是不敢相信她會做出這般狐媚姿態,像個妖姬禍妃。
“臣適才是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但忠言逆耳,臣問心無愧。即便陛下因此降罪於臣,臣也絕無怨言。但在此之前,還請陛下再聽臣一言!雲陽王府夏侯氏,絕對不能為後!”
蕭雲旗本並不慣與人親近,方才湯池中與某人纏鬥一場已是史無前例,此刻她竟又主動貼過來,雖知她是故意做給旁人看的,但他還是有些不大習慣。
不過,終究也並未躲開,隻麵無表情地垂眼盯住蘇月欽:
“詔書已下,此事也已奉告天地祖先,蘇卿是要抗旨不尊,還是要朕失信於家國?”
蘇月欽恭敬地合袖而揖:“臣不敢。然後者,坤也,當厚德聖善,莊靜貞賢,為天下女子表率。夏侯氏為一己私利弑殺親夫,本為無赦之罪,又天性驕橫,薄情寡義,身為婦人,無德無行,在家不敬父母,出嫁不事舅姑,實為不孝不賢,不恭不順,怎堪母儀天下?
“再者,夏侯氏已先嫁陛下長兄數年,而今先夫身死,重孝未出便又改嫁,委實於禮不合,且陛下與夏侯氏擔有叔嫂之名,兩相結合,不符倫理,乃綱常不容,天地不倫,必定會為天下人所非議!於國於家,皆是負累!望陛下慎之,慮之!”
“蘇卿所言極是。”蕭雲旗諱莫如深地點了點頭,看似無比讚成,手卻已經搭在了明儀的腰上,“就是不知蘇卿說了這麼多,口可乾了?朕這裡備有鴆酒,不如就此賞了愛卿,也好讓愛卿解解渴,潤潤喉?”
明儀一驚,蘇月欽也為之渾身一震,卻還是硬著頭皮,叩首下去:“臣所言句句發自肺腑,今夜便是陛下殺了臣,臣也決不後悔,誓不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