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凜冽倦玄冬, 溫酒詩兩首。
衛有期坐在榻上取暖, 一身簇新喜慶的香色團花錦袍,頭上戴著水晶頭麵, 入冬了反而喜歡這些冰涼的東西, 很是被胤禛嘲笑一通。
今日是五公主的婚宴, 熱熱鬨鬨的在交泰殿擺酒。
衛有期轉身看向並肩而立的父子倆,催促道:“去換衣服, 一會兒天該大亮了。”
胤禛牽著弘暉來到屏風後,弘暉小豆丁雙眼亮晶晶的, 期待的望著他。
今天要穿新衣服了, 額娘做噠!
胤禛好笑的揉了揉他的額頭,自己剛剛拿到衣袍時候, 激動不下於他。
還記得生辰當天, 福晉一直沒有動靜,他很是失落一番,原想著她事忙, 估摸著是忘了。
雖然失望,可想著福晉整日裡忙累, 忘了這個也是正常。
待兩人雨歇雲收的時候, 福晉雲淡風輕的拿出錦盒,說是送他的小禮物。
期待了那麼多天,胤禛麵上慢條斯理, 裝作毫不在意的把錦盒扔到一邊, 複又壓了上去。
第二天就後悔了。
看到裡麵精致的夾襖, 蒼青色的緞子,線條乾淨利落,像是鑲邊似得,在袍角和袖邊用銀線繡上白玉蘭。
這不多的刺繡,瞬間將整件衣袍帶亮,也將他的眼神點亮。
珍惜的撫摸著胸前精致的團龍雲紋,胤禛珍而重之的將袍子疊好,放進錦盒中,藏在衣櫃最高處。
今天這種場合,正適合穿這件。
胤禛小心翼翼的將微小的褶皺撫平,這一次若說有什麼不滿,大概就是弘暉那小東西也有!
說好的獨一無二,他是最珍貴的心肝兒呢?
女人都是騙子,專騙他這樣的老實人。
脫掉弘暉身上的外衫,穿上衛有期做的夾襖,他的是同色的緞子,胸前繡著蟒紋,袖邊、袍角繡著一圈百貓圖,各個不同,特彆有意思。
腰間同色百果腰帶,讓整套衣衫帶了幼崽的調皮。
弘暉更喜歡,昂首挺胸的走到衛有期跟前,驕矜的問:“額娘,看我像巴圖魯嗎?”
衛有期蹲下身,讚不絕口:“我們的小弘暉本來就是巴圖魯,要保護阿瑪額娘的!”
話這麼說著,眼神卻直直的盯向胤禛,蒼青色的緞子,趁得他愈發白皙,寬大的腰封束在腰間,將細瘦有力的腰身完美勾勒。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真想扒了他身上這一層,壓到床上狠狠憐愛,太招人了,衛有期想。
被露骨的眼神盯著,胤禛愈發挺直脊背,負手而立,居高臨下的望著兩人。
弘暉被閃的星星眼,頭一次脫離衛有期的懷抱,轉而撲向胤禛,抱著他的大腿,昂著頭眼巴巴的說:“好想跟阿瑪一樣高大,太好看了。”
捏了捏他軟乎乎的小臉蛋,胤禛抿了抿唇,看著福晉將給弘暉戴上鑲毛邊的帽子後,手下用力將小肉團子抱起來,輕聲道:“走吧。”
另一隻手牽著衛有期,一行人往永和宮去。
剛出門,就看到三阿哥胤祉帶著董鄂氏,並幾個孩子一道,顯然要出門的樣子。
夾道裡風有些急,胤禛用圍領把弘暉的口鼻遮住,又遣人回去給衛有期拿抹額、手爐等。
董鄂氏瞧得心裡發酸,一邊的胤祉身邊立著美貌宮女,細心的替他做著保暖措施,而她在冷風中無語凝噎。
而老四家的好命,老四也是百裡挑一的人品,偏偏對她死心塌地,夫妻倆和和睦睦,臉都沒紅過一次。
胤祉收拾妥當,才轉身看向董鄂氏,頓時驚訝道:“怎麼不護著些?”
說著上前執起她的手,替她暖著冰涼的手指,董鄂氏這才羞澀的垂下頭。
等兩家人回合,董鄂氏才笑吟吟的說道:“再瞧瞧府邸有沒有什麼可以添置的,又要恭喜五公主的喜事,這才起的早了。”
衛有期點頭,寒暄幾句兩人才分開。
永和宮離得有些遠,兩人頂著寒風相扶走著,弘暉也格外安靜,一張口就灌一肚子冷風,壓根沒有開口的機會。
永和宮此時很安靜,德妃靜靜的坐在桌前,神色複雜難辨,仔細望來,有悲傷縈繞與身。
成親,向來是男方的喜事。
見了一家三口進來,才露出點笑意招呼,又等了一會兒,十二公主、十四阿哥揉著眼一前一後的進來了。
十二公主很喜歡衛有期,見了她瞬間精神了,擠過來愛嬌的抱著她胳膊撒嬌。
胤禎不滿,怒道:“多大的人了,還黏黏糊糊的撒嬌,沒個正形。”
最重要的是,他羨慕!
幾個孩子來了,德妃心情才好一點,摸了摸胤禎光禿禿的腦門,才笑道:“走吧,去寧壽宮。”
滿族以西為尊,寧壽宮就在西六宮,又是仿著乾清宮建造,因此格外宏偉壯觀。
去的時候,來來回回的奴才忙活著,井然有序的進出。
德妃剛到,皇太後跟前的納爾株就趕緊過來招待,笑吟吟的請安過後說道:“太後娘娘侯著呢,昨兒一夜兒沒怎麼合眼,翻來覆去睡不著,想到五公主出嫁,又高興又心酸,老太太一個勁抹眼淚。”
德妃跟著感歎:“太後娘娘慈善,小五又是在她跟前長大,猛一下離了,哪能受得了,你們也多勸勸,公主縱然成婚,說進宮就進宮了,隔天還能見麵呢,太後娘娘年歲大了,為這個傷神可不成。”
納爾株搖了搖頭,理事這個理,做到就難了,望著德妃眼下掩不住的青黑,她也沒好到哪去。
五公主住在偏殿,緊挨著太後居住的正殿,裡麵布置的偏成熟,沒什麼小女兒心思。
這會子她正在梳妝,慢悠悠的,看不出對新婚的憧憬和期盼。
衛有期望著她冷靜的眉眼,擰了擰眉尖,但日子都是自己過出來的,她也不好多說。
比如昨日,內務府諸人將十裡紅妝送入公主府,在出發前,皇太後一再詢問,是否送試婚格格過去。
她這一輩子,就是個悲劇,對男人淡然中有著隱秘的渴望,嘗過孤寡的苦,就想要後輩避開。
溫憲公主不置可否,還是依了這規矩。心中卻忐忑非常,既想用規矩絆住額附,又想遵從內心的想法,如同四哥四嫂一般,生生世世彼此唯一。
放下手中的象牙梳,嫋嫋婷婷的起身行禮,石青色的吉服並無多少喜慶之色,再配上她淡然的表情,恍然跟平日似的。
再有一會兒,試婚格格就會遣人過來告知額附的基本情況,五公主望著攜手而立的哥嫂,這會子心裡蔓延出後悔來。
她貴為公主,為什麼連獨占丈夫都做不到?而同為天家子孫,皇子卻可以三妻四妾。
心中越是紛雜,溫憲麵前就越是平和,蹲下身摸了摸弘暉的小帽子,溫憲露出一抹淺笑。
“今天的小弘暉也格外可愛呢。”
弘暉喜歡聽人誇獎他,聞言笑眯眯的雙手抱拳,奶聲奶氣的開始背:“祝姑奶奶新婚快樂,百年好合,子孫滿堂!”
他有些胖,小臉蛋、小手都是肉乎乎的,小小的三頭身一本正經的說著祝福的話,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氣氛總算是緩過來了。
恰在此時,納爾株領了吧一個三十出頭的宮女進來,跪在地上給眾人請安。
德妃關切的令宮女起來,那宮女就伶俐的彙報起來。
隻是沒完成差事,到底有些吞吞吐吐的:“額附……額附他……不……”
不什麼?不行嗎?
話音沒落,眾人都提著一股氣,這要是不行可造業了。
那宮女做好心理準備,一口氣說完,等著認罰:“額附他不要試婚格格。”
一錘定音。
溫憲公主內心泛起一絲甜蜜,垂眸望著自己指尖上的護甲,不禁露出一抹淺淺的微笑。
德妃聞言也送了一口氣,揮揮手讓伺候的人出去,挽著溫憲的手說道:“這又是喜又是憂的,一顆心七上八下,竟不知如何才好。”
溫憲溫柔的望著她,帶著一絲羞意,嗔怪的扭了扭手。
衛有期笑吟吟的上前,替溫憲整了整衣冠,才沉聲說道:“日子是自己過出來的,你是公主,該軟的時候舍了麵子,該強硬的也該立起來,我們等著你滿麵春風的回門呢。”
德妃聽到這話,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在她被康熙寵幸的時候,所有人都告訴她,應該溫柔小意,多顧著對方的想法。
這麼多年的委屈受下來,都忘了安安穩穩是什麼滋味。
見眾人望過來,德妃擦了一把淚,帶著淚笑道:“我的溫憲長大了,額娘心中欣慰。”
衛有期話鋒一轉,又說起喜事來,很是將溫憲誇了一通,將室內氣氛炒熱,才抱著弘暉走到一旁,陪他玩耍。
胤禛抬眸望向溫憲,當初稚嫩的小丫頭,如今身量修長,穿著公主吉服,馬上就要出嫁了。
難得說一句感性的話:“愛新覺羅家的姑奶奶不受欺負,有什麼事,四哥給你做主。”
十二公主從後麵竄過來,急切的問道:“我呢我呢?”
胤禛:……
小十二不欺負人都好了,彆人欺負她?不存在的。
十二公主崇拜衛有期,事事跟在後麵學,聽說她學文好,死皮賴臉泡在上書房,混師傅聽課。
聽說她騎□□煉,更是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從不曾停歇。
再加上性子活潑自我,宮中的小阿哥被她欺負的苦不堪言,偏偏投訴無門。
康熙喜歡她,一個勁的偏幫,還言明有本事他們自己欺負回來。
跟溫憲的溫柔敦厚截然不同。
十二公主吐了吐舌,圓溜溜的杏眼清澈見底,笑眯眯的找德妃求救:“四哥他不心疼我!”
德妃抽出胳膊,嫌棄的將她推選,毫不猶豫道:“不愛小五愛你不成?比胤禎還皮,沒法要了。”
十二公主嘟嘴,氣洶洶的衝到溫憲跟前,噘著嘴抱怨:“大家都愛你,不愛我,所以你要愛我喲,這樣我就有全部的愛了。”
說著美滋滋點頭,露出一個就是如此的表情。
五公主被她逗笑,愛憐的摸了摸她光禿禿的額頭。
笑鬨一會兒,賓客漸漸來了,幾個主人家都去大殿門口迎客,皇太後這會也收拾齊整,坐在大殿裡,由著幾個宗婦陪著閒聊。
她蔫蔫的沒有精神,五公主的出嫁跟挖她的心一樣。
見了弘暉心情才算好一點,摸著他身上漂亮的小夾襖,柔聲誇他:“我們的小巴圖魯,衣服也很好看呢。”
弘暉美滋滋的彈了彈衣袖,驕傲的昂首:“額娘做噠!”
他超級喜歡。
皇太後愛憐的摸摸他肉嘟嘟的小臉蛋,笑道:“我們弘暉的額娘也很棒呢!”
說著含笑向衛有期點頭,請她坐下,才對一旁的裕親王福晉道:“這孩子一向靈巧,竟不知有什麼是她不會的。”
裕親王福晉深以為然,點頭道:“您是沒見到,老四家的給老四和弘暉做的衣服一模一樣,走到一起不用問就知道是一家人。”
說著揶揄的看向衛有期,笑道:“怎麼自己不做一套呢?”
衛有期笑吟吟的坐下,柔聲回:“在籌備中,布料已經選好了,打算做來過年穿。”
皇太後頓時被她逗笑了,裕親王福晉也跟著笑,本是閒話一句,還真有這打算。
又寒暄了幾句,衛有期就交代謝氏看好小阿哥,自己去殿裡照看著。
多認識幾個人總是沒錯的。
到了傍晚時分,禮部帶著人請五公主上轎,吱吱呀呀的抬往公主府。
剩下的人,又聊了一會兒就散了。
接下來就是男方的狂歡了。
德妃帶著胤禛、衛有期、十二公主、十四阿哥一道回了永和宮,看著身後缺了一塊,終於忍不住哭出來。
娘家人最不能見的,就是花轎遠去的背影。
衛有期心裡也有些酸酸的,不由得想到,若是自己有個閨女,有一天要把她嫁出去。
然而世事對女子嚴苛,條條框框深深的禁錮著她,又如何做得到自由自在,隨心所願呢。
想要再生一個的念頭瞬間打消,還是再等等,她的年歲還小,不應當急著懷孩子。
正想著,就聽到西二所八阿哥處傳來好消息,是說郭絡羅氏有孕,雖然剛剛一個多月,但是她扶著腰,儼然孕婦模樣。
衛有期遣海棠帶了禮物去探望,其他人她都是送些自己親手做的東西,但對八福晉總有一些不好的預感,因此送了不容易出錯的玉件,又貴重又好看。
接下來,衛有期就不再關注,今年冬天格外冷,她整個人貓在東四所不願意動,剛撩開簾子就被塞一嘴雪,小太監日夜不停的掃雪,仍舊無用,地上雪厚,隻差讓人踩高蹺才能走。
在身上裹了一層又一層,還沒走到永和宮呢,就被吹了一個透心涼。連衛有期也遭不住,這讓她有些心驚。
斷斷續續下了半個月雪,這最冷的時候還沒過來,若是持續下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然而人力不能戰勝這樣的天災,諸人焦急,卻無法可想。
年邁的裕親王帶著手下軍隊,白日奮戰在風雪中,替京中、京郊掃雪。
再加上百姓自發組織掃自家門前這一段,這才讓裕親王喘了一口氣。
然而衛有期觀察天象,發現沒有那麼簡單,今年必有雪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