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是在一瞬間, 盛夏而過, 秋天的妖風慢慢又刮起來了。
昨日還驕陽似火,今日裡有些變天, 淅淅瀝瀝的下起下雨來, 再穿著薄薄的夏衫就有些涼了, 衛有期接過玉釵手中的披風,有些擔憂的看向外頭。
今日是海棠生產的日子,一大早就進來報信, 說是淩晨時分發動的, 這天都亮了, 也沒見喜信傳進來, 不由得有些擔憂。
“小德張,派人出去瞧瞧,到底是怎麼回事?”
女子生產本就是大事,因著天時, 她不方便出去,還不如派人去瞧, 知道大概情況,也能安心不少。
打從來到這個朝代,陪伴她最多的不是胤禛,是海棠跟前跟後,形影不離的, 這心中還真是放不下。
小德張應了一聲, 扭頭正要出去, 就見門子披著蓑衣,興高采烈的來報喜:“海棠姑姑生了一個大胖小子,足有六斤重呢。”
“海棠呢?一切可好。”
門子樂嗬嗬的回:“好著呢,說是生下來的時候還有力氣用了一碗雞絲粥呢。”
衛有期聞言,臉上冒出一絲喜氣來,母子均安,再沒有更好的消息了。
“好好好,把我備好的禮物趕緊送去,都是緊要能用上的。”很多還是生雙胞胎那時候備下的衣物等,沒沾身在那放著,作為恩典賜下,是再好不過的。
還有金製平安鎖、手鐲腳鐲的,也是雙胞胎那時候的,東西不怎麼貴重,可代表的意義不同。
海棠收到之後,果然稀罕的將這一部分挑出來,這些都經過她的手,她是再明白不過的,而其他簇新的,反而放在一旁。
解決了一樁心事,衛有期也放心下來,孩子的乳母早就請好了,海棠就等著安安生生的養身體坐月子就成。
等到月子結束,還有百天的休假,就要接著回到她身邊伺候。
彆的不說,海棠伺候的貼心程度,是玉釵拍馬難及的,猛一下離開,還真有些不習慣,聽到她即將回歸的消息,心中湧現一抹雀躍。
外頭的雨還在下,不過略小了些,衛有期立在廊下,瞧著外頭的雨幕出神。
視線儘頭出現一把桐油傘,隻能看到天青色的羅裙嫋嫋婷婷,露出裙下略微一點繡花鞋尖。
待越來越近,就能看到嬌軟美人倚在宮女的身上,艱難的行走著。
看到羅庶妃,總能想到江南雨幕,柔情似水的小眼神,一下子能化到人心裡去。
衛有期笑吟吟的請她進來坐,心疼道:“這樣的天,你走過來多艱難,怎麼不遣奴才來說一聲?”
羅庶妃笑了笑,說出的話細聲細氣的:“不打緊,妾想著,多活動活動也是好的。”
玉釵及時的上茶、上點心,這才束手退下。
羅庶妃瞧的心中感動,她是漢人女子,又罕見的裹了小腳,對於宮中人來說,是個異類,鮮少有人願意理她,四福晉給她的親和感,讓她恨不得一股腦的把心裡話全部都告訴她。
又怕她說得多了,惹來對方不喜,覺得她太過聒噪。
“中午也彆回去了,就在我這將就用一些就成,等雨停了再另做安排。”
衛有期拍拍她的手,柔聲笑道。
羅庶妃也不過十五六的年紀,眉眼間的稚氣尚未褪去,配著年邁的康熙,怪讓人可惜的。
兩人玩了半天,彼此之間更加的熟悉,羅庶妃走的時候有些不舍,除了身邊伺候的人,實在沒有人理她,她孤單的緊,靠著康熙也不成,他來了,一般就是床上歇著的多,難得跟她說句話。
更多的是,叫她這樣那樣的,雖然溫柔,到底沒把她當個人看。
羅庶妃來,隱隱約約的也透露出一點信息,衛有期摘著聽了,才覺出這個柔軟美人能在眾多小妃嬪中殺出一條血路,是她自己的本事。
她說自己是江南小鎮出身,可那鎮上有一代大儒羅銘生,就是她的祖父,在前朝的時候叱吒風雨,如今已是九十高齡,門人不計其數,自己不大出來走動罷了。
衛有期品著,屬於隱士高人那一掛的。
羅庶妃願意告訴她,也是想要合作之前的透底。
她品著,覺得還是可行的,羅先生手中的人脈罕見的廣闊,是她剛剛發掘出來的人物,打算聘到學院做客卿,掛了職,願意當眾宣講最好,若是不願意,掛個名也是極好的。
今夜風涼,雨雖停了,還是有些冷。
胤禛披星戴月的回來,身上略有些潮氣,衛有期摁著他,先灌了一碗熱薑湯,又催著他泡腳,等收拾妥當才算完。
約莫人年紀大了,就越發的任性,以前不愛吃薑,好歹受寒也能強忍著喝薑湯,現在連薑湯也不能接受了,你讓他喝,他就不願意,抿著唇,用濕漉漉的眼神看著你。
簡直犯規又作弊。
兩人斜倚在榻上閒聊,約莫又下雨了,能聽到雨打芭蕉的聲音。
“太子近些年來,所思所想越發的偏了,我想著,等皇阿瑪回宮之後,我們再去莊子上一趟。”
胤禛用白皙的手指撫弄著她的發絲,涼涼的烏發纏繞在指尖上,舒適極了。
衛有期轉身窩在他懷裡,找到舒適的角度之後,漫不經心的點點頭,又壞心眼的捏了捏他的肚子,笑道:“人到中年難免發福,你身材保養的不錯。”
能清晰的摸到硬硬的六塊腹肌,均勻的排列著,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纖柔的手指作怪,輕輕的揉捏著,胤禛垂眸看她,就見她雙眸亮晶晶的,好似萬千星光璀璨,抿著唇,笑的像是偷腥的小貓。
伸出大手將她往懷裡撈了撈,兩人在一起也十來年了,對對方的身體比對自己的身體還熟悉些。
能清晰的記得那裡有顆痣,那裡有小小的一塊疤。
低頭,溫軟的唇印在她光潔的額間,胤禛勾唇輕笑,兩張薄薄的唇,不知何時黏在一起輾轉。
比甜甜的糖果更令人心折的,是情人綿軟的唇。
胤禛沉醉其中,久久不願醒來。
薄薄的兩片唇,似含著無限的魔力,吸引人無法自拔。
夜色漸濃,想要說的話儘數被咽下,通過凶猛的動作來表現自己無處抒發的感情。
衛有期被動承受著,抓著床單的纖白手指卷曲成優美的弧度。
纏枝杜若的花紋在她手下變得破碎,漸漸的瞧不出花樣子。
第二天是個好天氣,略有些秋高氣爽的意味,盛夏的悶熱似乎離這個世界遠去,以後都是清涼的日子。
衛有期坐在涼亭中,漫不經心的跟羅庶妃對弈,無怪乎康熙喜歡她,她也有些喜歡了,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信手拈來,跟她交流起來也是很舒適的。
隻一條瞧著令人心酸,就是她的腳,瞧著她的手指骨,精致修長,腳的骨相和手應當是差不多的,可惜如今瞧不到了。
作為一個傳統的漢人家族,好似貴族少女裹腳是一件理所應當的事情。
說不清是從什麼年代起源,有說隋的,有說打從開始就有的。
之前也不過是將足部裹的纖細些,且多在妓子之間盛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漸漸的蔓延到整個社會,變成一個毒瘤,難以去除。
衛有期溫柔的詢問她的意見,柔聲道:“也不知道你願不願,我也就多嘴問一句,我這裡的花油你是知道的,對付這些外傷最是在行,你若是心中有想法,我就勻你一瓶子,你回去將腳放了,將花油厚厚的塗上一層,按摩到吸收。”
羅庶妃千肯萬肯的點頭,來到清宮她才知道,原來清廷雖然開了裹腳的禁,可真正的貴族少女,鮮少有裹腳的,她到成了異類。
想要成就三寸金蓮,沒有淚三缸是不成的,就算裹成,日日也要承受腳部的難受,她不願意,看到她們的天足,心中反倒升起一股自卑來。
衛有期輕輕歎了一口氣,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柔聲道:“隻一條,這三缸淚,你怕是要接著流了。”
想要把扭曲的腳骨掰回來,就算有花油輔助,也得下大工夫去矯正,打小就把一雙腳裹成形,如今再放,更是難上加難。
羅庶妃柔柔的說道:“妾早就有這想法,可是娘親不允,說妾離經叛道,沒有一雙小腳,到時候嫁都難嫁,世人以小腳為美,但凡大上一星半點的,就成了瑕疵,這樣的情境下,妾哭過鬨過,到底心灰意冷,福晉也算是妾的再造恩人了。”
她的一雙眉細細的,略有些平,這會子微微蹙起,瞧著格外令人心疼。
“再造不再造另說,誰知道你放了腳,會不會教你失了寵愛。”
羅庶妃呼吸一滯,她能從庶妃中脫穎而出,她也暗下猜測過,是不是跟她與眾不同的小腳有關,很多人也做此猜測,特意做了小鞋來穿。
衛有期看著她的神情,但笑不語,陳氏對她來說,就是一個警鐘,羅庶妃隻能在康熙和她中間選一個,兩邊都靠,她不願意吃這個虧。
羅庶妃神魂落魄的呆立半晌,看著在水中遊魚,半晌才斬釘截鐵的回:“寵愛不寵愛的,又有什麼關緊。”
左右她對於侍寢的感受,也不過憑白受辱罷了。
縱他是皇帝又如何,她年方二八,屬於少女的憧憬尚在心中回蕩,可要麵對的,卻是一個足矣做她爺爺的人,她如何能受得住。
康熙保養得宜,也不過四十多歲,瞧著並不怎麼顯老,可在少女心中,他早已是另一個世界的人。
隻要攀上四福晉,帶來的收益會比縹緲無依的寵愛大上許多。
衛有期點點頭,對於成功策反羅庶妃,心中平靜淡然,沒有一絲愉悅,這隻是一個開始,她會讓她的人遍布整個朝廷。
跟羅庶妃結盟之後,羅先生很快帶著家人來到京城,本人也在學院掛了榮譽院長,這是衛有期始料未及的,看來對於羅家來說,迫切的需要一個時機起複。
而羅先生的珍貴之處,就在於門生遍布天下,而他一手掌握著棋局,輕易無人能撼動。
初始太子還有些疑惑,跟自己的如夫人笑道:“不過一個九十歲高齡的老兒,半截身子都入土了,竟下這麼大的本錢,生意人的想法,還真是想不透。”
這是他置的外室,才新鮮了不過幾個月,聽說有喜,連忙來瞧瞧,免得冷落了她,讓她心中不悅。
如夫人今年十七了,她前頭還有過一個男人,正如膠似漆呢,出門打獵摔死了,剛置辦喪儀的功夫,瞧見出門遊玩的太子。
兩人一個眼神對上,就對彼此了然,晚間果然很有默契,一個來敲門,一個留著門,成就了好事。
如夫人也是個厲害的,直接哄著他在外城買了宅子,過到她名下,又很是攏了他一陣,如願以償的懷有身孕。
她原本以為,不過是個貴公子,她攀上之後,吃喝不愁不被人糟踐就成。
這公子瞧著英俊,縱然是個草包,配她這個村裡的寡婦也是極好的,隻要能給她遮風擋雨,她都願意委身。
她也不吃虧。
然而日常相處中,通過對方隻言片語透露出來的信息,隻讓她覺得心驚肉跳,實在是令她難以置信。
本以為是尋常貴公子,誰知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儲君。
撫摸著小腹,她知道,若是肚子中是個男孩,她這一輩子,也就無憾了。
“生意是賤業,公子高高在上,想不透也是應當的。”
誰知道胤礽的麵色立馬變了,冷哼道:“到底是無知婦人,比之她,萬分之一也不及。”
如夫人略微有些上挑的眉眼一厲,轉瞬又柔和下來,嬌嗔的撒著嬌:“妾身份卑微,自然比不得您心中的貴人。”
心中卻在盤算,這個她,到底是誰呢?
摸著自己精致的小臉,難道吸引他的,並不是自己眉眼如畫,而是彆的,比如像那個‘她’嗎?
百思不得其解。
胤礽輕歎一口氣,摸著她的小腹,思緒漸漸飛遠。
而在暢春園,衛有期同樣放空思緒,摸著自己的小腹發呆。
萬萬沒想到,她竟然有喜了!
雖然不想說,但是老蚌生珠,顯然也是形容她的。
若是放在一般人家,弘暉這個年紀,都可以相看起來,先走禮,等再大一些就可以成婚了。
說起來也是快做祖母的人,竟然懷有身孕,說出去怪羞澀的。
玉釵有些手腳慌亂,她年歲小,從未經過這樣的事,縱然聽彆人說,也多是說孕事有多麼恐怖的。
玉笄也不遑多讓,她比玉釵還慌些。
倒是謝氏穩的住,四十出頭的年紀,精神頭有些短,可也不影響她重新教導這些小丫頭。
謝氏作為胤禛的乳母,對於他的子嗣非常注重,這些年急在心中卻一句話都不敢說,誰家像是他這般,膝下冷冷清清,就兩個兒子。
若換了彆人,早早的納了妾室,一人就生一個,加起來也夠兩巴掌了,哪能日子過的這般清苦。
可福晉也是主子,她是半句話也說不得,如今聽的喜信,倒成了最樂嗬的那一個,整天忙上忙下的,沒個消停。
初始還有三個小主子照看,等三小長大了,都去進學,她一個人呆著難免寂寞。
府裡大都是福晉的心腹,她想要說點什麼,也有些不大和適宜,全憋在心中。
這又有了小主子,她心中卯足了勁,怎麼也要再生個龍鳳胎下來,這樣加上女兒,怎麼也有五個了,不會顯得太過寒酸。
她這一生,待胤禛比自己的孩子還好些,比之德妃操的心還多,生命跟胤禛緊緊的綁在一起,可惜她不是正經主子,若她是德妃,就算舍了老四家這能乾的媳婦,也要娶會生的回來。
一年一個,三年抱倆,十年就生的差不離,等她人老珠黃了,就拚命的納妾回來,子孫滿堂才是正經。
如今的福晉,她是有些不大看在眼裡,隻是不敢說出來罷了。
隱隱約約的勸了爺幾句,瞧著他不大愛聽,左耳進右耳出的,也就不敢多言。
爺非常有主見,容不得下人嚼主子的舌。
晚間胤禛回來,見著眾人喜氣洋洋的模樣,有些驚詫,但想著是不是福晉賞奴才們,也就沒有多問。
等見到衛有期的時候,看玉釵如臨大敵的盯著他,他的手還沒碰上福晉呢,她的快盯成鬥雞眼了。
“怎麼了這是?”莫名的問了一句。
衛有期摸著小腹,但笑不語。
胤禛多少年沒見過這個動作了,一時有些轉不過彎,傻傻的問:“肚子不舒服嗎?有什麼好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