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中島敦虎化狀態下失去理智的緣故, 偵探社內一片狼藉。
一麵窗戶對窗玻璃被打碎,明淨而鋒利的玻璃碎片落了滿地都是,倒映出被分離開來的破碎人臉, 在搖晃的燈光下不停折射出不同的光線。木質的辦公桌倒是沒有被推倒, 但桌麵上的文件和花盆全都摔在了地麵上,瓷盆和泥土一起散開, 在白色紙張上留下了一些汙痕。
拜他所賜, 沙發上也多了幾條被利爪劃拉出來的痕跡,被劃開的皮麵下露出了內裡填充的棉絮。太宰治正坐在被劃開幾條口子但沙發上, 好整以暇地看著跪坐在地上的中島敦。
初鹿野來夏歎了口氣:“可能是因為滿月的緣故,你的異能力失控了哦,敦君。”
初鹿野來夏倒是沒有太多的要責怪中島敦的意思,他彎腰俯身, 向中島敦伸出了手——中島敦下意識地想要握住,但在即將觸碰到初鹿野來夏的手時,他不知為何又遲疑了。
中島敦縮回了手,隨即手指漸漸收攏了來,指甲深深地嵌進掌心之中,讓他感受到了尖銳的痛楚。
他抬起頭環視了一圈偵探社的慘狀,最終露出了苦澀的神情來, “這些都是我的異能力失控之後造成的吧……都是我的錯……”
“因為我沒辦法控製異能力……所以……”中島敦自虐般地拚命去回憶曾經在孤兒院裡經曆的一切。他想起來了黑暗的地下室、冰冷的地板、沉重的鐐銬、以及仿佛沒有儘頭的虐打和辱罵。
“所以我才必須被懲罰、必須要受到教育……”他自語,“都是我的錯……”
中島敦抬起手捂住臉, 他的聲音漸漸哽咽了起來, 被掐的通紅的掌心泅了一汪濕意。
其實這並不算什麼很大的錯處, 在造成更大的損失之前,異能力失控暴走的中島敦就被太宰治的無效化給製止了下來,偵探社被破壞的窗戶和花盆並不是貴重的物品, 論賠償大概數字小的都不用初鹿野來夏自掏腰包。
但就是這樣小的失誤,徹底讓中島敦清醒過來了——正如院長所說的那樣,他沒法控製自己的異能力,更無法控製自己不去破壞,他這樣的人也許就應該橫死街頭,才算是為社
會做貢獻吧?
現在隻是一點小破壞,等到以後,如果他還是沒有辦法控製住自己的異能力,那麼一定會帶來更多破壞……甚至人命,他這樣的人,不管走到哪裡都會是遭人嫌棄的那一種吧?
中島敦原本以為,初鹿野來夏為他打開了那扇被鐵鎖緊緊鎖住的大門、帶他走出了黑暗而寒冷的禁閉室,那樣他就可以無所顧忌地站在陽光下了。
但其實不是這樣的。
中島敦到了現在才猛然發現,其實他根本沒有被初鹿野來夏帶出那個黑暗而冰冷的禁閉室。
也許他的身體離開了那裡,處於耀眼陽光的照耀之下,但是他的心、那個靈魂,卻仍然被院長的話折磨著,被囚禁在那扇門裡,孤獨地蜷縮在黑暗的禁閉室角落。
“喂喂——我說的話你能聽到嗎?”太宰治雙手半握放在嘴邊,呈現出了喇叭的形狀,“能聽到的話就給我聽好了!”
“毫無疑問,那個院長的做法是錯誤的。”太宰治的神情很平靜,他不像是在安慰中島敦,而是在冷靜客觀地陳述著事實,“不管有什麼樣的理由,那都是非人的虐待,這一點是不會有錯的。”
因為中島敦和委托有關,所以中島敦的存在,初鹿野來夏是告知了偵探社裡的人的。他沒有像講故事一樣羅裡吧嗦地講完全部經過,但關於中島敦受到過的虐待,他們是全都一清二楚的。
對十幾歲的孩子施以這樣程度的虐待——那是連成年人都無法忍受的生理和心理上的雙重虐待,無法想象中島敦是怎麼忍受過來的。
受到過這樣的虐待,心理出點問題那才是常態,所以所有人都沒有對中島敦崩潰般的表現表露出意外來。
“我來猜猜那位院長說了什麼吧?”太宰治的臉上露出了玩味的嘲弄神色來,“‘你這家夥是社會的渣滓,不配活在這世上,還是快點死掉比較好’……”
太宰治每說出一個字來,中島敦臉上的神情就變得茫然又驚恐一點。
他完全猜中了。
“啊,果然是這樣啊。”太宰治頷首,“但你現在的所作所為,不正跟你的院長所說的那樣嗎?你正在變成一灘腐爛的爛泥噢?”
初鹿野來夏低聲,緩緩地說道:“好不容
易從那個牢籠裡逃了出來……你想一直這樣下去嗎?”
一直沉浸在陰影裡,自暴自棄嗎?
“對不起……對不起……”中島敦的神色變得茫然了起來,“我也不想這樣的。”
國木田獨步走到中島敦身前,他的身體頓了頓,隨後手握成拳,狠狠敲在了中島敦的頭上,“這樣自怨自艾像什麼樣子?!”
中島敦被敲地懵了一下,隨後呆呆地抬起手捂住被敲的腦門——那裡立刻就紅了,傳來了痛感,“哎?”
初鹿野來夏最後擔當起了知心哥哥的角色,他耐著性子溫聲細語:“敦君,你好好想一想。你為什麼在異能力失控的情況下,還想要到偵探社來呢?”
被初鹿野來夏引導著,中島敦立刻開始了思考——他想了很久,最後才按著感覺回答了這個問題:“因為……味道。”
“因為聞到了你的味道,所以下意識地想要到這裡來。”
這孩子,是把他當成了飼主還是爸爸?初鹿野來夏有些費解,剛才虎化的中島敦那架勢看起來可不是來找他要安撫的,更像是來直接生吞撕碎他的。
在中島敦的潛意識裡,初鹿野來夏是帶他走出那扇禁忌大門的救星。而異能力暴走失控的情況下,中島敦的潛意識是希望能從這種狀態裡擺脫出來的,所以他的直覺起了作用,在直覺的驅使下去尋找了初鹿野來夏——如果是他的話,也許這一次也能帶他走出困境。
中島敦是在求救。
“因為不想再這樣下去了。”中島敦垂下頭,過長的鬢發遮住了他的表情,從衣領裡露出來的肩頸、腿部和手臂上,都有著遭受虐待之後留下來的痕跡,連身為醫生的與謝野晶子都忍不住擰起了眉。
“好不容易從孤兒院裡出來了,所以……所以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不想再失控了。”開了頭之後,中島敦的思維就流暢了許多,原本還顯著軟弱無力的話逐漸變得堅定了起來,“我想證明,證明我不是隻有橫死街頭才算是造福社會、我也可以、我也有能力的,不想再依靠彆人活下去了。”
“我想靠自己,堂堂正正地活下去,總有一天要成為能讓彆人誇獎著說,因為我而得到了幫助……”
“我想成為
那樣的人。”
中島敦這樣的發言,和國木田獨步的理想無意中重合了部分,這無疑是在國木田獨步那裡能夠過關的品性。
但還需要一個台階。
初鹿野來夏微笑著問:“敦君,你覺得偵探社怎麼樣?”
“哎?”中島敦愣了一下,隨即磕磕絆絆地回答,“很好、我覺得非常好!”
在孤兒院的時候,中島敦就知道這個武裝異能力組織武裝偵探社的存在,那在他心裡是高不可攀的凶惡組織。而初鹿野來夏給武裝偵探社上了一層濾鏡,在中島敦看來,像初鹿野來夏這麼溫柔的人所在的組織,一定也是好的。
“那麼國木田君,”初鹿野來夏轉頭看向國木田獨步,“你覺得讓敦在偵探社當個實習社員怎麼樣?”
中島敦愣了:“哈?等、等一下,我這樣連異能力都控製不好的人,怎麼可能……”
初鹿野來夏打斷中島敦:“想,還是不想?”
中島敦呆了一下,隨即抿了抿唇,重重地點了點頭:“想!”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後,初鹿野來夏和中島敦一起用那種無辜又祈求的神色看著國木田獨步,這種視線恰好是國木田獨步無法招架的。
武裝偵探社裡的社員一個比一個有個性,最小孩子氣的江戶川亂步從來不在他們麵前撒嬌,太宰治隻會對國木田獨步搞惡作劇,初鹿野來夏倒是很擅長這種招數,但這是第一次對國木田獨步使用。
“當個吉祥物也可以嘛——”初鹿野來夏拖長了語調,軟下來的少年音調裡滿是撒嬌的意味。
“噗。”聽到了吉祥物這三個字,太宰治一下子彆過頭,沒忍住笑出了聲。
“你們……被你們打敗了啊。”國木田獨步頭疼地扶額,他沉默著思考了兩秒,隨後臉上神色一正,“實習社員也不是誰都能做的,要做就給我認真地做!”
國木田獨步還是同意了。
他並不是真的被初鹿野來夏的撒嬌給打動的,國木田獨步並不是那樣能夠隨意被動搖的人。委實說,武裝偵探社這樣一個出名的組織,如果想要招異能力者,哪裡有招不到的?
武裝偵探社之所以人少,是因為對異能力者的品性要求很高,絕不容許有奸邪凶惡之輩。
而中島敦,其實已經達到了國木田獨步心裡的那條線。
“是、是!”中島敦一個機靈,猛地行了個大禮,以下跪的姿勢額頭貼在地麵上,緊張地大聲回答。
中島敦抬起頭來,初鹿野來夏再一次對他伸出了手。
這次他沒有猶豫,用力地回握住初鹿野來夏的手,順著他的力道站了起來。
“今後請多指教,中島敦君。”
那扇關住了所有陽光的禁閉室大門,終於開啟了一條門縫。隻要他願意,用力一推——就能夠去到門的那一邊。
解決完心頭大事,初鹿野來夏鬆了口氣,幫中島敦一起開始收拾地上的玻璃碎片、陶瓷殘片和散落一地的文件。
太宰治站在窗戶碎裂的窗邊,向窗外看去。
在濃重的夜色裡,路邊亮起的熾白色路燈的燈光照亮了一小片地方,光暈依次遞減柔和昏暗下去,使路麵沒有完全被黑暗籠罩。
偵探社所處的樓是在一條街的儘頭、十字路口的轉角處。從太宰治的角度看去,剛好能看見穿著一身黑衣、鬢發發梢顯出白色的少年倚靠在路燈旁,似乎在等著什麼人。
——是芥川龍之介。
雖然初鹿野來夏讓他回去,說自己來處理,但芥川龍之介還是不放心,仍舊固執地跟了上來,但是沒有貿然進入偵探社裡。
他等在樓下不遠的地方,看著中島敦撲進了偵探社的窗戶裡,隨後就沒了動靜。大概是武裝偵探社的那幫人用了什麼辦法,讓中島敦的異能力暴走停下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