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龍之介乘坐了最早的一班飛機回橫濱。
其他屬下全被他扔在了那裡,那個被森鷗外敲打過的部下看著遠去的飛機,滿心都是欲哭無淚——隻怕芥川龍之介一在橫濱落地,就到了他被開除的時候。
不管部下心裡是怎麼想的,至少芥川龍之介坐在飛機頭等艙裡的時候滿臉不虞,渾身縈繞的低氣壓沉重地讓空姐都不敢靠近。
他側眼透過舷窗往外看,窗外是正在逐漸下墜的晚陽,暖橙色的霞光將純白的機翼染上綺麗的色彩,雲霧在空氣中層層疊疊地起伏。
芥川龍之介卻沒有一點欣賞好風景的心情,他的情緒煩躁到了極點,恨不得立刻就能回到橫濱……回到初鹿野來夏的身邊去。
他不敢仔細往下想。
把他外調是森先生的決定,讓那些部下瞞著他懸賞令的事,也是森先生的決定。否則他一個中層級彆,怎麼可能不知道懸賞令這麼大的事情?必然是被刻意隱瞞,他才會一無所知。
可想而知,森先生選擇在這種時候突然外調他,就是因為知道他和初鹿野來夏之間的關係,所以不想讓他做出橫生枝節的事情來。
——港口黑手黨對這份高達百億的懸賞勢在必得。
這也就意味著,初鹿野來夏將麵對來自整個港口黑手黨的追殺。
芥川龍之介知道初鹿野來夏很強,但異能力者再強也是有限度,以一己之力麵對整個港口黑手黨……這幾乎是絕境。芥川龍之介身為港口黑手黨的人,最清楚港口黑手黨的實力,這個龐然大物的實力遠比流於表麵的要可怕的多。
他不敢想象初鹿野來夏受傷的場麵……不止受傷,甚至死亡。光是想一想,芥川龍之介就覺得自己快要控製不住從心底湧上來的暴戾了。
如果他能早一點察覺外調任務的不對勁、早一點發現屬下的有意隱瞞的話,雖然他無法讓森鷗外改變命令,但至少初鹿野來夏不會是孤身一人去麵對。
芥川龍之介緩緩握緊了雙手,用力地致使骨節都泛著青白之色,指尖深深嵌進了掌心之中,在手掌之中掐出了深刻的血印來。
他卻感受不到疼痛,身體上其他的神經似乎都
被麻痹了,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初鹿野來夏的身上。
再想想他臨走時給初鹿野來夏打的那通電話……初鹿野來夏明明什麼都知道,可在電話裡卻還裝出一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事情,甚至讓他一路順風,完全沒有開口求助的意思。
按照初鹿野來夏的思維,大概芥川龍之介一開口說自己要外調,他就已經知道了港口黑手黨的動作和森鷗外的打算。
可即使麵臨這樣危險的境地,初鹿野來夏也沒有想過要開口向他求助。
為什麼?
他們不是最親密的戀人嗎?
芥川龍之介憤怒又茫然,同時還帶著深深的無力感……在這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和初鹿野來夏的距離還是好遠。即使掛著戀人的名頭,初鹿野來夏似乎也未曾對他敞開心門。
總是自作主張地下了決定,什麼都不告訴他。
可是……
芥川龍之介死死咬著牙。
如果是為了初鹿野來夏,他寧可叛出港口黑手黨。
“保護珍視的人”——這是他當初加入港口黑手黨的理由。雖然沒有明說,但“珍視的人”實則就是指初鹿野來夏。
如果港口黑手黨成員的身份反而會為保護初鹿野來夏帶來阻礙的話,芥川龍之介可以毫不猶豫地拋棄這個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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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目前已知的線索結合在一起,大致推理出了一個合乎邏輯的前情提要之後,初鹿野來夏就準備回偵探社了。
倒不是他不想推理後麵的內容,實在是缺乏信息,就算是江戶川亂步那樣的世界第一名偵探,大概也無法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推理出真相吧?
畢竟,江戶川亂步的“超推理”並不是異能力,而是邏輯思維無比強悍的普通人,在此基礎上做出的正兒八經的推理。
這件事,初鹿野來夏是在當初地蒼之使徒事件裡得知的。實際上也沒有誰特意告訴他江戶川亂步不是異能力者,畢竟“超推理”是全偵探社都默認的異能,沒人想過江戶川亂步是普通人的這個可能性。
能發現這一點,大概得歸功於他的位置好。
是的,位置好。那天在江戶川亂步進行推理時,太宰治捏住了江戶川亂步的頭發——這一幕是隻有站在初鹿野來夏的那個位置才能恰
好看見的,是以其他人並沒有發現這一點。
眾所周知,太宰治的異能力是無效化,初鹿野來夏本人不是異能力者的事就是這麼被太宰治辨認出來的,在被太宰治觸碰之後仍然能夠推理的江戶川亂步,自然也不是異能力者。
這一點著實讓初鹿野來夏放心了。他之前還一直在擔心,害怕“超推理”真的能夠看破他的體質秘密,讓他無所遁形。但現在既然得知了“超推理”並非異能力,初鹿野來夏才鬆了一口氣。
他自認沒有留下任何能指證他“不是人”、“可以無限複活”的證據,江戶川亂步必然也看不出來。
關於他和森鷗外談判的事情……既然太宰治早就猜了出來,那麼知道他擁有黑色幽靈的江戶川亂步,自然也能猜到他用什麼做了交換。
結束完關於平行世界的推理之後,已經是夕陽落下的時分了。婆娑的枝葉在路邊留下樹影,將晚間的橙紅日光剪碎,在木質花壇的邊緣都染上了豔麗的緋色。
因為風,街邊商店掛在門口的風鈴叮叮當當地響了起來,很快就被天際上飛過的飛機的巨大轟鳴聲給掩蓋了些許。初鹿野來夏抬起頭來,注視著飛機在上空劃過時留下的一道長長的尾氣,像是用來給蛋糕做裝飾的淡奶油,在藍莓果醬上畫下了一道奶油花邊。
他收回注視著飛機的視線,加快了回到武裝偵探社的步伐。
他上到四樓,打開武裝偵探社的門時,幾乎全員都在——除了江戶川亂步和社長福澤諭吉。
在他推開門時,敏感地發現室內的氣氛有了一瞬間的緊繃,他的同事們也一副隨時可以暴起殺人的模樣,直到看清是他,蠢蠢欲動的戰意才驟然停歇下來。
“放心吧,”這是初鹿野來夏進門之後的第一句話,“港口黑手黨不會再對我們出手了。”
“你終於回來啦——”太宰治不滿,“這也太慢了吧?我都以為你掛在森先生的辦公室裡了。”
初鹿野來夏冷笑一聲:“那必不可能。”
“你——”國木田獨步上前了一步,似乎有什麼話想要問他。
初鹿野來夏想了想,接下來的回答搶先一步,幾乎包括了所有國木田獨步可能會問的問題:“國木田君,
我完好無損地回來了,沒有缺胳膊少腿也沒有自斷手指,更沒有簽什麼喪權辱國的不平等條約,同樣也不打算跳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