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
“統一文字我知道,但是這車同軌又有何說道?”
伴隨著周道文字虛影散去,卻是有人發出如此疑問。文字的作用不必說,神州大地之上雖說十裡不同風百裡不同俗,但恰是因為文字的存在,政令通達而不至於成為一村一國,縱使再如何分裂割據亦終究會走向一統。
而後世的君王們,都自覺或不自覺地走在始皇帝之所走過的道路上,並不允許民間私自算改文字,字典亦隻允許官方進行出版。
這樣所帶來的效果與影響無疑相當重要。
隻因為文字的問題如果不加以重視,那麼民間便會自發的造出很多簡化的字,甚至在若乾年之後,形成一個字擁有若乾種寫法的現象以及文化壁壘。屆時,若是想再度實現統一,那麼便會相當的為難。
文字如此,那麼車同軌呢?
於是下一刻,周遭之畫麵與場景再度生出變幻。
何為車同軌?
將車輛輪子之間的距離一律改為六尺,使車輪之間的距離相同。
“這車輪有什麼好改的,又如何值得吹頌?”
灰頭土臉在城牆上吊了不知多久如叫瓦刺留學生朱祁鎮,拍了拍掌下那不知名的塵土,終是找準了機會,發出如此疑問。麵上神色,亦存在著幾分忿忿以及不以為然。
而後便見下一刻,周遭所有光亮為之一斂。
胸中閃現過不好的感覺,朱祁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抱頭向一旁,唯恐又如同此前一般,有什麼不好的遭遇。
畢竟做為整個封建大一統王朝曆代君主中少有的留學生,多少亦算得是見過了世麵的存在,朱祁鎮的心理抗壓以及承受能力雖然要較之趙宋高宗皇帝強上那麼幾線,但並不多。
更不必說,朱祁鎮感覺自己似乎隱隱然之間受到了仙人的針對。
但這又怎麼可能呢?
朱祁鎮捫心自問,卻覺得似乎不應當如此。
畢竟他朱祁鎮可是能夠憑借著強大的不要麵皮(劃掉)人格魅力,在被俘之後的異國他鄉混得風生水起如魚得水的存在。縱使是仙人,亦應當為他的人格魅力之所折服的……吧?
然後朱祁鎮便感受到了某種如山一般的,幾乎叫人喘不過氣來的威嚴。
這
叫他不由得想到了那夕陽下的奔跑,想到生命幾乎懸於一線的恐懼。
指尖輕扣桌案的聲音響起,本應當是再細微不過的聲音,然而在那一片黑暗與寂寂之中,卻又如同催命的鼓點一般一點點的敲擊在朱祁鎮的心頭。
於是在那一聲又一聲的叩擊聲中,朱祁鎮終是控製不住小心翼翼的睜開了雙眼。
眼前似是有冷光劃過,朱祁鎮恰恰對上那高台之上,始皇帝睨過來的眼。
有那麼一瞬間,縱使明知道眼前之所發生的一切或許並非是真實,朱祁鎮卻仍是隻覺得有什麼攥緊了自己的心臟,直叫自己心中生不出半分的念頭。
甚至不由自主的想要下跪以示臣服。
啊呸,你始皇帝是皇帝,朕明堡宗亦是皇帝,有什麼了不起的!
朱祁鎮於內心之中暗自給自己打氣,然後非常識時務的向一旁門開,全然無有半點人主之應當具有的風度。
畢竟這皇帝和皇帝之間,終究還是有差距的。
更不必說他現在之所麵對的是皇帝這項製度的開創者,千萬古無一的始皇帝。
即便那並不是其本身,不過是一道虛影幻象。
然後朱祁鎮便聽到那高台之上的始皇帝開口,理所當然道:
“東窮燕齊,南極吳楚。朕之劍鋒所指,政令之所達,不希望看到有任何的阻礙。”
“朕要這整個大秦連成一體,如指臂使,成就大一統之格局。而非是此前那般,七零八落,推諉延誤。”
“整個大秦境內,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人力、資源以及一切,都當於朕之意誌下調動起來,成就朕之所想與偉業。”
但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做為這個帝國的主人,始皇帝之所需要的是對這個帝國絕對的權威與統治,是所有的一切都能夠按照他的想法推進與進行。隻不過這位帝王生來孤獨,所有的目光與想法遠超同儕,即便是以後人之眼光格局看來,亦不免太過異想天開,甚至是不切實際。
但恰如同暗夜之中的燭火,抑或者是那孤懸於天際的北極星,總是會有人被其光芒所吸引,向著其靠攏並且為著他的想法而努力。於是在始皇帝話音落下之後,李斯再度上前,提出使全國車軌統一,並且修建馳道的建議。
二十七年,築甬道,自鹹陽
屬之。
治馳道。
隨著馳道的修建,原本廣闊的土地被一條條交通之所屬的命脈連接起來。而統一車軌,則使得帝國境內,所有車輸壓出來的車軌都成為一致,極大減少馬車在長途運輸過程中的蓄力消耗與磨損,使往來的交通與運輸變得更加的便利。
什麼叫軌?當車輪反複壓過地麵,便會在路麵之上形成兩條車轍,而車輪之間的距離便是軌。
而後世之所謂沒轍,沒有辦法,最開始時便是指車軌未曾統一之前,當你齊國的馬車進入到楚國的土地上之時,發現彼此之間的車軌並不相同,車轍亦不共用,故而無法前進,無法再繼續走下去。
其餘國家亦然。
於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便是如果你想要架著馬車周遊列國的話,那麼很可能你到達一個國家,便要對你的交通工具做出更換,要不然根本就無法繼續前行。
恰如同大雁南飛,當你走在前人之所為你開辟的道路之時,你總會倍覺得輕鬆甚至是不會輕易的迷失方向,木頭之所製成的車輪行走過那被壓過的車轍亦是同樣的道理。
可若是要你從無到有單獨又或者自行開辟,那麼無疑是一個再艱難不過的過程。
於是隨著馳道的修建以及車軌的統一,原本各不相同的車轍不再是阻礙,一擔擔糧草、物資能夠飛速的被送往前線,被送往帝國之戰略所要到達的地方。而整個帝國的資源亦能夠被快速的整合起來,於這個帝國主人的意願之下完成分配。
隨著一條條馳道修建,車軌被統一,於是接下來的畫麵與場景亦生出變幻。無數的物資完成調配,或自四方而來,被聚於鹹陽,或由整個帝國的中心而出,向著百越、向著長城修築之地、向著帝國的邊陲而去。
隻不過在那諸天萬界的時空當中,有人看到的是由此帶來的戰略意義,是始皇帝如此之舉措功莫大焉,利乎當代,更利乎萬世。有人之所看到的,卻是始皇帝之勞民傷財,不願與民休息,叫百姓恢複生產。
當真是心憂天下與百姓嗎?
未必儘然。
不過是習慣於站在高處,對那些不符合自己意見與想法的做出抨擊評判與指導,享受那種從思想與道德之上指點江山的快慰。
但——
一幕幕之抨擊始皇帝苛政與□□的景象自虛空之中生出,出現
在那空間之中,出現在李珂和始皇帝的周圍。
是有儒生跳腳,麵紅耳赤的大罵始皇帝之焚書坑儒,棄絕聖人之道而不足與謀;是有人穿鑿附會,道是秦法之苛刻,秦政之暴虐,天下苦秦久矣;是有人不屑一顧,隻道是縱使無有贏政,亦終將會有李政、張政,帶領整個神州大地走向統一。
至於始皇帝之所為,根本無足重要。
“您看,他們之所對於您的做法,其實並不認同,亦不會因此而生出感激。”
“縱使時光輪轉歲月流逝,世人之所追逐與畏懼的,不過是您的權勢,而非是其他。”
"他們之所在意的,不是您之製度與政策所帶來的影響,而是您的暴虐與苛刻。"
李珂如是言,將落在那一幕幕畫麵之上的目光收回,看向那淵亭嶽峙,恰如同青鬆般挺立,又如同的高山明月一般孤獨與傲然的帝王。
不管再如何的奮六世之餘烈,又或是秦國的先輩們為他之一統天下打下何等樣的基礎,無法否認的一點就是這帝王從孤獨中來,此生之中亦注定孤獨。便如同夜空之中的皓月與北辰固然照耀千古,但能夠真正理解與陪伴的,終究是在少數。
"甚至於相較於您的是非功過而言,他們之所更為關注的,不過是籠罩在您身上的狗血與迷霧。”
於是在李珂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始皇帝便看到周遭的畫麵再度生出變化,卻是或有人言之贏政身世,倒是仲父不仲,實則為親父;或有人出言詆毀,隻道是始皇帝刻薄寡恩,暴虐成性;或有人自詡智慧,隻道為人主者,當如何如何。
如是種種者,恰如同巨浪洪流,直向這位玄衣高冠的帝王襲來。
眉目之間鋒銳儘出寒芒隱現,始皇帝卻是鬆開那握住劍柄的手,以袍袖於虛空中劃過墨色的、冷冽的弧度。
“他們之比朕如何?”
始皇帝問,自始至終並不曾予過那虛空之中生出的畫麵以過多的目光和關注。
強大者不懼人言,一手將那史無前例的偌大帝國推向頂峰的始皇帝,從來就是心性堅定且不懼人言之輩。
於是李珂答,對著那玄衣高冠的帝王給出回複。
“螢火之光,安敢與皓月爭輝?”
強大的戰士永遠是戰士,即使身體腐朽了,被埋入泥
士裡,亦不因時光與歲月的流逝而轉變。
弱小且喧囂的蒼蠅同樣如此。
縱使包裝再如何光鮮亮麗,所站立的製高點再如何的強大,亦無法將其改變。
“他們之中,可有何人達到朕的高度?”
於是始皇帝再問,眉目之間帶著自信與冷嘲。
但縱使是這樣,這帝王的骨相與皮塞亦是極俊美的。隻不過那通身之氣度與威儀往往會叫人不自覺地忽視了這一點,隻留下畏懼與惶恐。
若非是如此,昔者,荊軻之刺秦王,那秦舞陽十三歲時即能殺人,又何以在見到彼時尚未統一六國的始皇帝之時色變振恐,生出畏懼?
但很奇異的是李珂心中並沒有因此而生出過多的感覺。
“如果您是指這些人的話,”李珂搖頭,以手指過那些逐漸隱去的畫麵與人影。
“並無一人之可以與您比肩。”
腐爛的泥地裡固然可以開出絢爛的花朵,但一個人如果永遠隻是站在方寸之地並且揪住那些自以為正確的不放,拒絕承認前人之所做出的功績與努力,那麼又何以能夠達到其真正的高度?
至少於李珂之所展示的畫麵與場景之中,在那些畫麵與人影之內,並無一人可以。
從一到二甚至是三固然是突破可以增添光彩,但從無到有卻更是不易。
始皇帝之所為的,便是在這個未曾真正出現過大一統王朝的神州大地之上,從無到有構建出一個新的王朝與製度。
這並不簡單,亦不容易,因為他不僅走在一條未曾有人走過的道路上,更麵臨著諸多的艱難與險阻,從來便非是坦途。
不管是六國餘孽,還是那些或明或暗的反對者們,都如同豺狼一般,隨時想要撲上來,撕出一片片血肉。
隻是這終究為贏政之所踏平。
於他的意願下,向著他之所想要的方向而發展。
傳大的帝國因他而存在,亦因他的死亡而走向終結,但這條天下一統的道路上,終歸有人走過,為後來者指明了方向。
“既是如此,”有笑意自唇角逸出,玄衣高冠的帝王以指尖輕叩劍鞘,開口,對著李柯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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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後世之以筆論政,以口治國者,他們不曾理解朕眼中所看的世界,看過朕所看過的風景,又怎敢評判於朕?”
“朕又何須在意他們之言說?”
但這世間從來便不乏如此者,不是嗎?
於是下一刻,李柯手掌抹過,於那些人身周,有玄鳥自烈焰中升起,化作圖騰,所有景象再度生出變幻。
周之八百年,有多少霸主?
五霸述春秋,七雄分戰國。
始皇帝之前,天下一統之帝王,有幾人?
並無一人。
不管是五帝三王,還是夏商周之共主,都未曾行過這般偉業。使這片土地,真正的開始走向統
在他之前,無有來者,在他之後,前仆後繼。
皓月與星辰懸於天際,點亮夜空,總會有人以為是萬物規律之必然,而非是皓月與星辰的存在。
但世間之種種,又哪有那麼多的理所當然?
於是那侵染著烈焰的,恰似是血與火中生出的玄鳥圖騰散去,天音再度生出。
【明斷自天啟,大略駕群才。收兵鑄金人,函穀正東開】
天音落下,天下的棋盤之中,始皇帝的身影再度生出。
致昆山之玉,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劍,乘纖離之馬。
翠鳳之旗立,靈鼉之鼓樹。
身量高挑的帝王玄衣高冠而雍容典雅,威儀重重,氣度儼然。
伴隨著有風浮動過衣角,仿佛凝固成一尊久遠的雕塑與亙古流傳之畫卷。
隨著星火燎原的景象一點點侵染,有畫麵再度的顯現出來。
李斯來自楚,尉繚來自魏,韓非、鄭國來自韓。
是韓國人派鄭國修渠以疲敝秦,叫秦人發現。始皇帝雖然大怒而逐諫客,卻終究是在李斯的上書之下收回成命,將李斯再度請回,使鄭國之再度主持修建水渠。
是壯年持重有李斯、王翦,十二歲即拜為上卿如甘羅。
是二十萬大軍交予李信,三十萬大軍交予蒙恬,六十萬大軍交予王翦,卻沒有因此而生出疑慮,甚至是多加掣肘,行那兔死狗烹之事。
雖燕太子丹使荊刺秦王,然秦滅燕之時並未傷及燕國王公大臣性
命。而始皇帝雖占領六國而統一中原,卻並無屠城之舉,更沒有對六國貴族大肆屠殺。
始皇帝之在位三十七年,並未曾殺害功臣大將,更未曾斬草除根,趕儘殺絕。
畫麵與場景顯現,朱元璋卻是不由得搖頭,笑出聲來。
“嗨,如果這都算懷貪鄙之心,行自奮之智。那始皇帝之後的帝王和咱又算什麼?”“暴君,人屠嗎?”
“想要坐穩這天下,又哪有不流血的。隻不過這天下,始皇帝坐得住,換了個人來,卻不儘然。”
於是朱元璋不由得想到了那被他寄予厚望的嫡長子朱標,那本當是他老朱之所創建的帝國,最佳的接手人選。
但,天命啊。
這世間又哪有那麼多的天命?
若當真是信那天命,他老朱早就在亂世之中屍骨無存,被豺狼虎豹之所啃食。
所以定然,是會有辦法的吧。
畢竟他的標兒不是二世而亡殘忍暴虐自滅九族的胡亥,更非是自甘引頸就戮的公子扶蘇。隻要能夠不被那天命之所裹挾,那麼定然可以攜手兄弟帶領大明創造出新的盛世輝煌。而他老朱,又何必去做那個惡人?
然而周遭的畫麵與場景卻並未結束。
緊隨而至的,是始皇帝收天下之兵,聚之鹹陽,銷鋒鏑,鑄以為金人十二。
但這樣的措施不管是於朱元璋,還是於漢武帝等諸多帝王看來,其實根本算不得什麼。
國之重器,又豈可輕授予民?
至於鋒刃之落於百姓、黔首之手,則容易滋生事故與□□。隻不過————
“終歸還是操之過急,過於急切。”
劉邦搖頭,發出如此感歎。
一世二世而至後世,這諸多種種的事宜,又如何妄圖憑借以一人之力而完成?
於是劉邦雙手背負於後,再度開口,言語之間不無唏噓。
“始皇帝之功,縱使單獨拿出一項安放在某一君王身上,亦足以彪炳史冊。”
“但是啊,他想要完成的實在是太多了。”
【明法度,定律令】
“趙高治獄於內,蒙恬用兵於外。始皇帝之棄仁義而尚刑罰,以為今時不師於文而決於武。”
/>“致使百姓愁苦,同心而患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