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以類聚,物以群分。當年輕時候的李隆基想要勵精圖治想要帶領這個國家走得更好走得更遠之時,受到重視的是姚崇、宋璟、張九齡這樣的賢相。可是等到這帝王走向昏聵,那麼李林甫、安祿山、楊國忠這樣的人便不斷地冒頭。
又或者說,縱使有著魏徽這樣的賢臣在身邊,時時做出提醒與諫言,但帝王之所想要聽到的,永遠隻是他們願意聽到的而已。
逼論李隆基身上固然流著太宗文皇帝的血脈,但卻並不是那個虛心且擅長於納諫的李世民。
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不管是西都長安還是東都洛陽,都是陛下您自己的家。您想要住哪便住哪,又為何要聽從彆人的安排?又何必要另行選擇時間?
況且若是害怕驚擾到沿途的百姓,那麼隻需要減免沿途各州縣的賦稅便是。
想必百姓定會因此對您感恩戴德,又如何會有絲毫的怨言?
李林甫的這說法對,亦不對。隻不過很顯然,李隆基自李林甫口中,聽到了自己想要聽到的答案。
於是決定,立刻返回長安。
至於那些農戶們被毀壞的農田……哎呀,陛下都口頭承諾了要減免賦稅做出補償了,就不要在意那麼多的細節。
心意到了就行,心意到了就行。
至於落實與否……
這是可以問的嗎?
你還想去找陛下要賬不成?
然後就在這事發生不久之後,又有另一件事情生出。
邊將牛仙客治軍有素,李隆基欲擢拔為尚書或加實封。
但張九齡認為,牛仙客不過是地方官吏,官卑功微,如果陛下要賞,賞些金銀錢票便是,不足以受尚書之賞。
李隆基不語,隻是看著張九齡的目光,愈發晦澀。
張九齡或許還是曾經那個風儀俱佳的張九齡,但此時的三郎,卻已經不再是曾經那個充滿雄心壯誌的三郎。於是李隆基不再覺得張九齡望之使自己神清氣爽,而是倍覺厭惡。
還有完沒完,朕做什麼事、用什麼人,難道還要請示過你張九齡不成?
殿下,李林甫於心中隱秘微笑,再次說出了李隆基的心聲。
“仙客,宰相才也,何有於尚書!九齡書生,不達大體。”
>張九齡不過就是區區一個白麵書生,懂什麼知道什麼?
照我看,這牛仙客就是宰相之才,陛下不過是封賞他一個尚書的職位,又有什麼大不了?
張九齡或許感覺到了,或許是不曾有過任何的察覺,又或者說,這位老臣並不願意相信,曾經英明神武的陛下居然會開始變得昏庸,開始想要縱情聲色與享樂,忘記那曾經的君臣相得,忘記那曾經的理想。
於是第二日,張九齡依然固執己見,想要叫李隆基收回成命。
但很顯然,李隆基已然不願意再玩什麼明君賢臣的把戲,於是憤怒開口,道:
“事皆由卿邪?”
這天下的事情,難道是由你張九齡說了算不成?
李隆基對張九齡的忍耐顯然已經接近極限。
而李林甫則揣摩上意,進一步加深自己在李隆基心中的地位和重量。
“天子用人,何有不可!”
用什麼人、怎麼用人是陛下您的權力,隻要有才乾就好,又何必拘泥於那些條條框框?
然後就在這一年,監察禦史周子諒因為認為牛仙客才能平庸不足以擔當宰相一職,被李隆基抓住亂講吉凶的錯漏,當堂杖責,後又貶到偏遠地方為言。一番折騰之下,走到半路便傷重而死。
李林甫趁機進言,道是周子諒是經由張九齡之所舉薦,做為舉薦者,張九齡應當同樣被追究責任。
於是李隆基沉默片刻之後,點頭同意了李林甫的提議。
還是在這一年,開元二十五年,張九齡被貶去荊州,徹底離開長安。
此去,再無歸期。於張九齡而言,長安便隻能夠再出現在夢裡。
但或許是距離產生美,或許是午夜夢回之際,這放出了心中惡獸的帝王,終究是有那麼幾分心虛氣短,故而迫切的想要證明些什麼。
“其人風度得如九齡否?”
在張九齡離開中樞之後,每當有人想要向李隆基舉薦人才之時,這位帝王總要問上這麼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