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皇帝放下勵精圖治想要享樂之時,在帝王閉上了
眼捂住了耳不再去聽那些逆耳忠言之時,在奸逆當道而那些賢良之輩卻被排擠之時……
不知從何時開始,由上而下抑或者由下而上的,於統治階層的眼中,百姓與民眾們不再是承托君王這艘大船的水,而是需要敲骨吸髓供養與滿足他們之私欲的消耗品,並不需要過多的關注。
黎庶與百姓們如此,這些兵士們自然是同樣的如此。
一個似乎極是可笑又似乎極是真實的事實,張巡這個於很多人眼中似乎飽受詬病的吃人惡魔在很多時候、在未曾打破某些人性的界限之前,不管是於兵士還是於百姓眼中,都似乎是一個真正了解民間疾苦的、親民且為民眾之所著想的好官。
這個官老爺擁有很好的記憶力,足夠睿智且足夠足智多謀,擁有堅定的信念以及超群的記憶力。不曾忙於事務又或者有空閒之時,會同兵士、百姓們聊天,並且在這之後能夠準確的記住、叫出那人的名字。
不僅僅是如此,這官老爺似乎並不是高高在上,態度平和,能夠認真的聆聽周圍人的話語,而後提出不同的想法。不管是飲食還是其他,同麾下的士兵們並沒有什麼相同,亦不會去搞什麼特殊。
在和兵士們同甘共苦的同時,回顧過去展望未來,講李唐皇室的輝煌、講昔日的太宗文皇帝、講貞觀之治、講開元盛世、講這睢陽城之後的萬千黎民……這盛世大唐不該亡,至少不該亡在叛軍手中。
而他們若是退避,那麼倒毒與遭殃的,便不是長安、洛陽,以及腳下的睢陽,而是整個天下。
天下對於這些普通的兵士們或許太過遙遠,但誰又不希望,自己的子孫與後代能夠生活在貞觀之治、生活在開元盛世的時代中呢?
這盛世他們看過、經曆過,是他們心中不可磨滅的印記與驕傲。那麼他們的後代們呢?寧為太平犬,莫做亂世人。
親眼見證大唐走向極盛並且走向衰落是他們的幸運與不幸,但至少他們的後代們不應當生活在亂世之中,不應當叫曾經的長安與洛陽,成為較之以太陽更加遙遠的夢境。
舉目見日,不見長安。
但不管是盛世長安還是神都洛陽,分明是真實存在過的啊,又怎麼會較之以可望而不可及的太陽更加遙遠呢?
於是老皇帝無言,忽然便意識到一個內心裡隱隱然之間不願意承認,卻又似乎不得不承認的事實。
/>這些人之所護衛與守護的,是李唐的江山,卻又似乎不僅僅是李唐的江山。
這些地位低下的、原本並不叫老皇帝放在眼中的兵士們,似乎並沒有想象之中的易於愚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聖人的話語被曆來的統治者們奉為愚民的皋臬,認為那些民眾與百姓們都是愚蠢的、沒有自身思想的,隻有在天子、在牧者的帶領下才能夠實現價值、創造出有用的東西。而做為報酬,那些愚夫蠢婦們需要獻出自身之所有的一切,以滿足統治者的需求。
但當真是如此嗎?
為什麼聖人之說出這句話語的斷句,不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如果百姓、民眾們能夠按照政策與規則而行事,那麼就讓他們去做。如果不能夠,那麼就動員他們,使他們知道道理,做出規勸。
所謂小人物亦有小人物的智慧,有他們掙紮求生以及舍生取義、閃光的一麵,不是嗎?
但就某些方麵而言,老皇帝卻又似乎是想不到這一點的。於是他隻覺得荒謬,隻覺得無法反駁,隻覺得想要說些什麼卻又於那兵士的目光之下什麼都不無法說出。
於是最終,老皇帝隻能夠哆嗦著嘴,開口道:
"同類相食,何其殘忍。又怎麼能……至少不應該……"
這樣想著這樣說著的老皇帝似乎是忘了,做為受益者,他方才是最沒有底氣亦不應當說出這樣話語的人。
於是那兵士隻是深深看了老皇帝一眼,似乎是要透過那皮襄看透內裡隱藏的、屬於老皇帝的蒼老的靈魂,而後輕描淡寫的開口:
"如果可以,誰又不想做個好人、做個正常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