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數多了,我也是頗有心得。其實說來也簡單,無論是去彆家拜會還是接待來客,隻消端正坐著,含著笑——這笑有講究,不能像我以往那般燦爛,要收斂含蓄,效果最好的便是皮笑肉不笑——能不說話便不說,非要答話便客氣簡短些。案上的點心是不能動的,一動便又諸多講究,實在無聊了便喝兩口茶,一點點啜飲。
這一套做得多了,母親神色也一日比一日好看了,外人提及,都道我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沉穩了。
我實在想不明白他們依何得出的結論,也便不費這份心了。
太子殿下也隔三差五便來府上一趟。我也樂得他來,不為彆的,他來府上那可是天恩浩蕩,無論女紅還是琴棋書畫都得停了,專程來陪這位太子爺。左不過就是偶或陪他到處轉轉說說話,經常換身常服偷溜出去,有趣得緊。
這一年日子輕鬆,過得也就快。眨眨眼的功夫,天就落雪了。
父兄回京這日,我起了個大早,隨母親打點好了給他們接風洗塵的一應事務。
晚間用了膳,一家人許久未見,廚房燒了梅子酒來,又配了幾樣小菜,便就著酒看著漫天的雪談天。
房內炭盆烘得極暖,幾口酒下去,便起了一層薄汗。
父母親在說著話,我插不上嘴,便拐了二哥一把,問他:“你今日回來的時候,同行那個,我看著有幾分麵熟。”也不是我惦念著,那人多看了我好幾眼,想不注意他都難。
二哥略一思索,道:“你說賀盛?”
我皺了皺眉,“鎮國大將軍賀祁第三子?”
北疆素來是我朝兵家必爭之地,自先帝登基,便多看重邊境安寧,對武官也多有倚重。如今北疆這片的兵權,除了我定遠侯府手上的,便是握在鎮國大將軍手裡了。雙方雖都是為了朝廷,卻也是各自為政,好在北疆地域廣,我秦家軍與他賀家軍平素無什麼交集,是以兩家往來也是少的。
二哥灌了一口酒,“哎是他。他比你長兩歲,說起來,你們當初還是有過節的,你可還記得?”
既然記起來是誰,那自然是記得了的。
我九歲那年,還沒被上京這些規矩框著,在北疆上野得很。父親為了照顧我名聲,自然,其實是為了他方便,讓我在軍營時整日裡束著發,衣袍也隨哥哥們。軍中父親心腹的叔叔們拿我逗趣,天天小兄弟長小兄弟短的,我自個兒都忘了自己本是個姑娘家。
那日,恰好與賀家軍碰頭了,十一歲的賀盛氣勢洶洶闖進了軍營——自然也是沒人攔他的緣故,說要與秦家人比試。
他在比武場叫囂,引來了不少看熱鬨的,我慫恿二哥上場收拾收拾他,二哥卻不屑一顧:“大哥是怕不小心傷了他不好交代。我再怎麼著,也是長他一歲,這傳出去可不成了我欺負他了。勝之不武,罷了罷了。”
眼見著二哥不聽勸,我又咽不下這口氣,從二哥那裡出來,轉身提了紅纓槍上了比武台。
九歲那年,秦家槍我是練得熟透了的。
可不管怎麼說,我還是吃了小兩歲的虧,兼之女孩力氣要小一些,隻好憑著身形靈活避其鋒芒。賀盛能來叫囂,雖是少年心氣,卻也是有備而來。觀他刀法大開大合,我自知拖下去必是我輸了,又礙於臉麵不想人前輸陣,隻好另辟蹊徑。
我十分不齒的,早在上場之前就做好了不齒的準備的,抓了一把沙子,藏在袖口袋裡。我佯裝被刀鋒劃到,露了出破綻,他果然攻上來。緊接著我一揚手,將沙塵撒進他眼睛裡。
大哥這時候趕到,遠遠一點地,整個人騰空而起,躍上比武台,劍未出鞘,隻一挑,便卸了他刀。我自知闖禍,乖巧站在一邊。
賀盛怒極,罵我卑鄙。我好脾氣的笑了笑,諒他這一時半會兒的也瞧不清楚,開口道:“賀公子此言差矣,怕是沒聽過兵不厭詐的說法?”
我一開口,女聲便是十分明顯了。賀盛後知後覺,又想起定遠侯之女還小他兩歲,怕是也體會到了二哥說的“勝之不武”。這話也不對,畢竟他也沒勝了我去。
大哥見我沒傷著,麵色便帶了幾分無奈,道:“安北!快給賀公子謝罪。比武場上用陰招,本就是你錯了。”
我聞言乖巧行了禮謝罪,末了還刻意加了句:“這論起來,安北還是要尊稱賀公子一聲哥哥的。此番實是冒犯尊長了。”
大哥憋著笑,也作了一揖,“小妹年幼頑劣,賀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賀盛一肚子氣,也被堵得啞然無聲,隻好打碎了牙往肚裡吞。
回憶往事,我不禁笑出了聲。
“那個時候,我為了幫你泄憤,還偷偷找麻袋套了他,打了一頓。”二哥歎了口氣,“後來被父親三十軍棍打掉了半條命去。”
我好心提醒了一句,“那三十軍棍半數是大哥替你受的。你打到一半,就沒了聲響,好在沒嚇死我和父親。”
二哥瞪我一眼,“還不是為了你這個白眼狼!”
我忙將這一茬揭過去,“你們為何一同回來的?”
“回來路上偶然碰到,便同行了。士彆三日,果真是當刮目相看。賀家三郎如今也稱得上少年俊傑了。”
笑笑鬨鬨的,夜已過了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