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裡外外折騰了整一夜,又不知契丹有沒有派人來追,提心吊膽得很,是以待到天光破曉,我在亮起來的晨光裡,與太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的時候,神思一恍惚,便迷糊著睡了過去。
夜裡奔波著沒覺出冷,如今靜下來,倒是有幾分涼意。我似是做了個夢,夢裡有皚皚白雪覆原,臘梅三兩朵開著,風吹梅香落,我瑟縮了一下,蜷了蜷身子。而後身邊暖起來,是有火烘著的暖意,自四肢散開,身後堅硬冰冷的石壁沒了,我放鬆開些,找了個舒服的姿勢。
夢裡那場雪還在下,飄飄灑灑,我漫無目的往前走著。與以往夢魘時的心驚悲慟不同,此時心下竟十分寧靜,寧靜到平添了幾分寂寥。我一人走了一會兒,終於望見了人影,來人一身玄色廣袖雲紋錦袍,發散在身後,遠遠往這兒行著。雪已在地上攢了好厚一層,踩下去有窸窣的聲響,他一步步走得堅定。我不知該如何去形容那種堅定,仿佛是海中漂浮許久的迷航人,向著唯一的陸地走去,又像是行人拋下了沉重的行囊,義無反顧地奔向大漠深處。孤絕而熱烈。
我駐足望著,總覺著我該是識得他的,可總想不起這人是誰。再想下去,心口又隱隱泛疼。那人近了,麵容卻還是瞧不真切,隻腰間一枚玉墜隨著身形微微晃動,我心口一緊,急促地脫口而出一聲“阿彥”。
時間仿佛被拉得極長,我隱約聽到有人低著聲音應了我一聲“我在”,而後有手輕輕拍著我背,緩緩地一下一下。我一顆心驟然揪了起來,倏地胸膛處有什麼發燙,將心頭那痛感壓了下去,像一股暖流自心肺伊始,順著脈絡傳過四肢百骸。意識一沉,便再不記得後來。
這該是這些日子裡我睡的最沉的一回,等我醒來的時候,日頭正好,身旁的火堆已幾近熄了下去。我初時還未十分清醒,從懷裡衣襟摸了摸,隻摸出那平安符來,瞧了半天也沒瞧出個所以然,全然忘了為何要將這符摸出來。
我悻悻將符又塞回衣襟裡,揉著腦袋回頭,才發覺這小半日我是枕在太子右臂上睡的,怨不得那石壁沒將我硌醒。而他自個兒側躺在我身後的地上,如今還沒醒。
說起來我初初入睡時似乎還喚過誰,也有些印象有人應了,可也分不清是不是夢中所聞。倘若不是夢,此處統共就我與他二人,用我方才不慎扯掉的頭發想想,也該是在喚他。倘若是夢,究竟又是我的夢,還是他的夢?
我不知在亂七八糟想些什麼,見他蹙著眉,便順手將他眉間撫平。隻是這一伸手,指尖一片火熱,我不確定地將整個手背覆上他額頭,果真有些發燙。
我將信將疑地將手按在自個兒額頭上,發覺手是冰涼冰涼的,一時也判斷不出他是否起了熱。我身子骨一向比旁人好些,風寒高熱都沒記得有兩次,記憶裡殘存的影像還是小時候夜裡起熱,母親守在我榻前,將額頭抵過來試溫度的樣子。
思及此,他又還是昏昏沉沉睡著的模樣,我便學著母親那時候,抵上他額頭,本想著隻是輕輕一觸。
所謂機緣巧合大致如此。就在我將將碰上他額頭那一刹那,他忽的睜開雙眼,這過近的距離叫我心底一驚,一時沒收住力道,“嘭”一聲後,他本是側著身的,被這一撞仰麵倒下,我也跟著倒下去,趴在他身上,一時之間兩人皆是錯愕萬分大眼瞪小眼相顧無言唯有一頭包。
他眼底笑意滿的要溢出來,我十分尷尬地揉了揉額頭,解釋說就是想試試溫度,也不知他聽進去沒有。我利落翻過身去,才後知後覺,“你背上還有傷!”
他一手撐著地坐起來,歎了口氣,“虧得你還記得。”
他似是還極疲憊,坐起來後又合上了雙眼。我便沒再打擾他,方才撞那一下,心下也有了底,這人如今已微微發熱,到了晚間更得燒起來。
我輕手輕腳從山洞出了去,一麵貓著腰走著一麵清理著痕跡,不由得想起那些話本子來。
然而這注定不能是個話本。若真是個話本,那該是歸為傳奇話本一類的,劇情大致應是我出了山洞恰巧尋得了靈芝仙藥,喂給太子後二人康複如初,而後衝回去大殺四方。
現實總歸要苦澀得多。我走投無路,這萬物凋敝的時節上,出了山洞連一根草藥都沒尋著,反而感到地麵有震感,貼上耳朵後聽到了規模不小的馬蹄聲。我不得已退了回去,勉強遮了遮洞口,這關頭上若是叫太子挪動,不如直接要了他命,躲在這兒興許還有幾分生機。
天色暗下去,陰潮冷氣又蔓延上來,火卻是不敢再生了的。太子果然起了熱,呼出的氣都炙熱灼手,臉頰通紅,微微打著寒戰。我心裡火急火燎的,他傷勢本就凶險,若是不發熱還好說,一旦燒起來,既沒有醫師又沒有藥,如何能好?
我反複試著他額頭溫度,他已燒的有些糊塗,呢喃著夢話。我手再度伸到他額頭上的時候,被他抓下來,往後帶了帶,順勢將我擁在懷裡。我輕輕掙了掙,念著他身上的傷,沒敢使力,可他環得又緊了緊。我手在他背後觸到了濕潤的血跡,知是他因使力讓傷口又崩開了,登時不敢再動彈,咬咬牙想抱便抱罷,安撫地拍了拍他肩,“你輕一些就好,我不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