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我那桌上,將未喝完的酒拿在手裡,倒了兩碗,回身遞給他一碗。
他接過去喝了半口,言簡意賅道:“賀南絮已同賀家斷了關係,除了還頂著這個姓氏外,往後同賀家再沒有半分瓜葛。”
我手中的酒水晃了晃,好在隻倒了七分滿,也未灑出來。“怎麼會?不管怎麼說,賀姊姊也是賀家唯一嫡親的女兒。”
他眉頭微微蹙起,“我知曉你必然上心得很,昨日裡得了消息便進宮一趟,本想探探父皇口風,可父皇避而不談,我幾度開口,都被堵了回去。如今,難說不是父皇的意思。”
我歎了一口氣,想起先前阿姊同我說過的話,“阿姊該是也料到了。”
當日那句“隻要我是賀家人一日”,如今想起來,真真是意味深長。隻是賀家姊姊這又是何苦?
倘若有賀家撐著,即便是出了這樣上不得台麵的事,過幾日風波退下去,兩家出來給個說法,開脫幾句,議了親就是了。我搖搖頭,不對,若真是如此,怕是兩家都要遭猜忌。
隻是如今這副局麵,阿姊不僅是一朝自神壇跌落塵埃,又失了家族倚仗,著實慘烈了些。
太子見我神色反複莫測,手伸過來揉了揉我頭頂,“想什麼想的這麼入神?此事你也不必太過掛懷,依我看這已是最好的局麵,隻消看定遠侯如何作想了。”
我緩緩點點頭,大哥對賀家姊姊是有情分的,若我回去幫襯著說上一說,父母親應是不會太過刁難。隻是胸口還有些悶悶的,懨懨說:“上京城裡這些人事,一環扣著一環,哪個我都看不透。”
他低聲笑了,手順著下來,在我臉頰上輕輕捏了捏,“你信著我便好,旁的不必操心。”
我把他手拍掉,瞪了他一眼,不經意撞進了他含著繾綣笑意的星星點點的眼眸裡,心跳忽的停了一霎——不是話本子裡頭二八少女春心萌動的停法兒,是真真停了一霎。而後渾身的血液衝上來,一時之間有點發暈。
我掩飾地把手放在唇邊咳了一聲,隨口問道:“那有朝一日,你若是騙我呢?”
他怔了怔,眼中笑意未減,“不會。”
我見他這般篤定,更生了想調侃的心,不依不饒道:“我說倘若,倘若有那麼一天呢?”
他兩手扶在我肩頭,望著我一字一句極正經道:“這話本不是打算此時同你說的,但既然你已問出了口,那便擇日不如撞日。”
我抖了抖,還未做好聽的準備,便想往後退兩步。他手上微微用力扣住了我,顯然是不打算讓我做這準備了。
“你若是願意,我把身家性命全交予你。他日我若是騙你負你,你可自行處置。”
一時周遭寂靜無聲,他也不急,隻等著我回答。
我低下頭去,囁嚅著說:“可我若是答應了,算不算謀逆?”
他喟歎一聲,把我擁入懷中,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木訥又乖巧地任由他抱了一會兒。
過了片刻,他才說道:“賀南絮我已替你安置妥當了,她要見你一麵。”
我忿忿抬頭,“你現下才說?”
“也不晚。”說著他很是自然地將手放下去,牽起我手來,往外頭走。
他領著我七彎八拐,到了街上。這時候街上行人還是很多,一路上眾人無不投來驚詫的目光,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饒是我臉皮再厚,也受不住這麼個看法。便將頭巾往下扯了扯,而後手頓了住,這才想起來哪兒不對——我還是男裝打扮。
我目光複雜地從自個兒的袖上落到兩隻十指交扣的手上,又落到他袖上,心道好在他隻穿了一套尋常衣裳,不然不出一炷香的時辰,滿上京都該知道,太子殿下有龍陽之好了。
他對周遭的目光恍若未見,我隻佩服了半刻,便想明白——向來帝王家是不需要在意旁人怎麼看的,左右他們是對的自然是對的,他們不對也沒人敢說個錯字。
好容易進了一家客棧,他將我送至客房門口,“你進去罷,我在堂中等你。”
我應了一聲,推門走進去。
這處的窗口下正是花叢,可時值冬末,一片花葉也未曾有。賀家姊姊倚在窗邊往下望著,因著寒風料峭,窗隻開了一道小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