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頗有幾分無可奈何,“我就知道你是不肯聽話歇下的。”他強扭了我到西麵的臥房裡,“睡一覺起來再說。人我給你看著,出了差錯你唯我是問。”
我既是醒了,輕易也睡不下,又拗不過他,索性趁著清淨,琢磨了一番下一枚棋子該落在何處。阿彥醒得愈早,事情便愈好辦,隻是無論如何我也必得做了萬全的準備。
沉沙穀那處還大張旗鼓地找著他的屍首,拖下去委實不是長久之計。我心中有了計較,修了幾封書信,打算從他的暗線裡傳到該傳到的人手上。既然人還活著,就什麼都好說,更何況旁人還不知他還活著,正是釜底抽薪最好不過的時機。
上京的局勢要穩住,北疆更不能放鬆警惕,要顧及蕭承彥的安危,又不能將他還活著的消息泄露半點出去,一應安排都得麵麵俱到嚴絲合縫,單是想想就頭疼。我將最緊要的幾樣先處理了,盤算著今日便回去找父兄一趟。
這些做完,我方才上榻,隻眠了一個半時辰,又被賀盛叫起來用午膳。
我正是睡意濃的時候,耷拉著眼皮,行屍走肉一般跟著他去前廳坐下。他把箸塞到我手裡,我接過來,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麵前的飯食。
他瞥了我一眼,夾了幾筷子清淡些的菜到我碗裡,“吃完再睡。”
我抬起眼來看他,一字一句誠懇道:“賀盛,我怎麼從前沒發覺,你簡直比我母親還”我頓了頓,沒找到合適的詞,隻能表意道:“還母親一些。”
他接著又夾了幾筷子,直到碗中滿了小半,方才停下,“巧了,我從前也沒發覺,侯爺夫人平日這麼費心。”
用完了膳,我卻也沒什麼時間再歇著了,看著他給蕭承彥喂完藥——今日便已然換了新藥,湯汁是濃褐色的,氣味刺鼻非常,想來是下了猛藥——喂下去之前,他先是深深望了我一眼,而後端起藥碗自己喝了一口,同我道:“我替他試過了。”
我一愣神的空裡,他已喂了下去一碗,換了另一碗,眼瞧著又要送到自己嘴邊,我忙道:“不必不必。我昨日裡也並不是給他試藥,隻不過是見他不肯喝,嘗一嘗罷了。”
他卻恍若未聞,仍是試過一口,方才喂下去。
他那喂藥的法子利落,一炷香的功夫便喂了個乾淨。我同他討了一套男式的騎裝,招呼了一聲便往父兄那兒趕。
我到軍營之時,天已擦黑,沒多耽擱,徑直進了主帳。父親這時並不在,隻有大哥在翻看著什麼,見我來了,怔了一怔,問道:“怎的這時候便回來了?”
一路上滴水未進,我先是給自己倒了一碗水,隨口問了句“父親在何處?”,便一口氣喝下了,又倒了一碗。
“父親一會兒就回。讓你去沉沙穀雖說也是父親默許了的,可你一聲不吭當夜便走,確是說不過去。好在前日裡接到了聖旨,聖上的意思是不能墮了國威,不計代價也要將太子的靈柩扶回上京。你這提前了一步,倒也沒什麼。”他挑了挑眉,許是察覺我精神狀態與他所預期的不大一致,沉吟了片刻,放下手中書卷,坐直了身子,“還有轉機?”
我點了點頭,步子都走出了幾分歡快的意思,靠過去,附在大哥耳邊講了一通,將一直留在我手上的太子私印給了他。我與皇上接觸不多,即便是做了他的兒媳兩回,也隻記得是個十分有威嚴,精神氣很好,身子卻積勞成疾的人,沒成想,太子在他這個向來以大局為重的父親心裡,還是有分量的。
他伸手揉了揉我發頂,如釋重負地吐了一口氣,“這是最好不過。你所說的我看也成,等我稟了父親,就著手去辦。”而後話鋒一轉,“天已然黑了,今夜你便在營裡安置,要走也要等到明日再走。”
我聞言應了一聲,本也打算明日親自去將書信送到蕭承彥暗線的站點上,並不急著回去。
不過一盞茶的空裡,父親便回來了。他欲言又止了半天,聽大哥一一稟了現下的境況,沉思了好一陣兒。緊跟著二話不說就訓斥了我一通,我跪得腿都麻了,他方才訓完話——由此可見,先前欲言又止那半天,全然是想罵卻又顧慮著我心情生生克製住,是以甫一知道了事有轉機,便將先前攢著的一齊訓了。
將事情交給了父兄,我心安下去大半,晚膳用的也多一些,隻是該睡的時辰卻有些反轉難眠。
不為旁的,明日就該從沉沙穀裡挖出“太子”麵目全非的遺體,隻一枚私印能證了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