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爐裡的香料已然燃儘,這香料是臨行前太子給她的,配了醒神丸。不過因這香料極為難得,又因這香料鬨過諸多事出來,東宮裡也便不再用了。那時太子手中剩的也隻這麼一零星。
昭陽掏出一把匕首,拔出鞘,坐到榻上。她顫著手,看了榻上安睡著的人許久許久,看到眼淚都滾了下來,方歎了一聲,她說:“耶律戰,到頭來,我還是錯看你了。”
話音甫一落定,匕首的寒芒一閃,在即將紮進耶律戰胸膛那一刹那,電光火石間,昭陽隻覺手上一麻,失了氣力,而後整個人天旋地轉,被按在榻上。
耶律戰右手手掌被劃開了一道極深的口子――可見方才昭陽那一刀紮得分毫情麵未留――那把染了血的匕首正握在他右手中,血順著匕首淌下來,滴在昭陽頸邊。
他一手製住昭陽,另一手握著的匕首貼在她頸邊,貼得過緊,甚至破了一層油皮。
他冷笑了一聲,聲音像是結起了一層層冰霜,比那匕首的鋒芒還要涼上三分,“你竟是真想殺我。”說話間,匕首又向下壓了一壓,隻見雪白的頸上沁出一道血珠子來。
昭陽閉上雙眼,心口卻覺鬆了一大口氣。她睜開眼看他,笑了笑,“耶律戰,是你步步脅迫,留給我的,隻有退無可退。”而後猛然抬頸,往匕首上撞,卻被耶律戰一把按了回去,“當啷”一聲脆響,耶律戰將匕首遠遠擲飛出去。
她隻聽得那個男人散漫道:“結發你想毀,毀了便是。左右他們二人,必然有一人的毒未解。”
他深深望了她一眼,“昭陽,你們中原人說出嫁從夫,如今你已是契丹的八王子妃。”
那夜裡耶律戰鬆開她便走了,她身邊一應能用作自儘的東西都被收了個乾淨,兩個契丹侍女貼身守著她,就連入口的飯食湯水,都要檢過了才讓她用。
昭陽看著這些不免覺得好笑。從小到大,她當真要做什麼的時候,哪一樣沒做成過?好在這二人皆不識中原文字,昭陽思慮再三,還是提筆寫了一封信。
又入了夜,契丹的侍女自是不能守在榻邊,隻一左一右在近前。昭陽轉了個身,不動聲色地將早先便藏在榻裡的小瓷瓶摳出來――這是她在上京時自個兒預備下的,本想著隻是以防萬一,沒成想卻竟真的用上了――掐著時辰,倒進了嘴裡。
她看著周遭一點點亮起來,知道這是要日出了。可終究還是沒能撐到朝陽初升,便安靜合上了雙眼。
那一役,耶律戰隻打了一半,正是占儘天時地利人和的時候,卻陡然收兵。戰袍未解,一路奔至王廷,卻在進門前停下步子。他看了自己身上染血的戰袍一眼,動手除了下來――沾的是梁朝人的血,昭陽看見,定是不喜的。
榻上的人跟平日睡在他身邊的時候彆無二致,隻是麵色蒼白了些,隱隱發青。
耶律戰走過去,不死心地試了試她的脈搏,而後握著她僵硬的手,再未言語。
那兩個負責看守的侍女早已畏罪自儘,眾人皆被遣散出去,此時就隻餘了他一人,連同一具冰涼的屍首。
榻邊放了一封信,他拆開瞥了幾眼,一筆娟秀的簪花小楷。他忽的笑了,同榻上的人說:“解藥?你若是活著同我說這話,我還興許能允你。”
話音落定,他起身往外走,路過那一樹臘梅時,腳步頓住,吩咐道:“不合時宜的花,終究留不住。砍了罷。”
信的最後,換了小篆,真心實意寫了一句“思慮再三,我釀下的那一壇酒,還是贈與你做新婚賀酒罷。隻是再娶,必得娶一個你真心歡喜的,要郎情妾意,白頭偕老,方才是好。”也隻這一句,是昭陽想同他說的話,而非昭陽公主想同他說的話。
那一夜,耶律戰倒在一堆酒壇裡,喝得醉了,便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抬眼間似是瞥見了那抹熟悉的身影,妃色的騎裝,跨著一匹分毫雜色也無的白馬,在一片春光裡,半轉過身,笑開來。
他喃喃道:“那夜裡,你燒那結發,我竟還有幾分盼著,你是為了自己燒的。你說,我是不是魔怔了?”
“昭陽,我真心歡喜的,我已然娶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