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行到她們身後,未管王婆子得意的嘴臉,隻低頭看向被丫鬟扯出印子的衣袖,而後抬手輕輕撫了撫,在心底歎了口氣。
這件衣裳是她當年還在安陽縣時,茵茵父親請人替她備下的春衫。
帶進國公府後的這些年,她一直收得仔細,每一寸漿洗的泛白之處,都承載著她無數記憶。
輕易不敢多看,恐因相思生出赴死之心,撇下心中恨意。
如今終於離了那處,她才重新穿回身上。
她再無資格做宋家婦,但她也是曾經的柳家姑娘。
......
顧簡平再醒來時,身上的疼痛已經消散。
外頭隱隱生了亮色,但雨聲未散,甚至從綿綿之聲轉為瓢潑大雨,像是天上破了道口子,泄了星河之水,怎麼都停不下來,聽得人心驚。
他看向陌生的屋子,剛動了動,腦中便如潮水般湧來無數畫麵,逼得曆經滄桑的高大男子紅了眼。
他的女兒等了他九年,他此刻該是要在回洛城的馬背上才是。
“將軍!”
副將聽見動靜進屋,見醒來的人已經穿上了外衫,知曉再勸不住,隻得提起了董家兩姐妹。
“將軍,就算您身子撐得住,也該想想兩位董家姑娘,若是她們知曉您不顧聖旨無端端往回趕,不知該有多心焦,興許會追著您跑也不一定!何況眼下這天,哪是能動身的樣子,若實在有要事要辦,您吩咐下來,屬下們一定竭儘全力辦好辦穩當,萬不用您親自跑這一趟!”
“不必。”
顧簡平聲音低沉,舀了勺涼水,“這件事,隻能我去。”
“可是......”
副將皺眉,“可您就不怕兩位姑娘多想,不顧勸阻要來尋您?”
涼水衝到顧簡平的臉上,刺骨的冷意讓他越發清醒。
他確實疼愛董家兩姐妹,心疼她們遇著那樣的父親和祖母,心疼她們明明身份矜貴卻因著女兒身而被董家怠慢利用。
可正是因為他對她們真心疼愛,此刻的顧簡平,才更覺對不住他的親生女兒。
旁人過得不好,尚有他來相護,可他的茵茵,究竟經曆了多少顛簸,才能讓她行到如此乖巧懂事,小心翼翼的模樣。
還有她的那雙手。
她是繡娘啊,她怎麼會有一雙如此傷痕交錯的手,又如何會在遇見裴家世子後,保持常人難有的清醒,始終不願隨他踏進那場耀眼的榮華富貴。
他想知道他的茵茵究竟經曆了什麼,他想要將他的女兒護在羽翼之下,他一刻都等不了。
“你帶人親自護著董家兩位姑娘,我回洛城一事,無需讓旁人知曉,也不許任何人跟來。”
顧簡平拭乾水珠,順手灌了杯涼茶,“待辦完事,我會追來。”
若茵茵心中不喜裴家世子,那即便是撕破臉,這場婚事也絕不會作數。
屆時他要帶著茵茵回嶺南,替她在江城置辦宅院,讓她在溫暖之處過上踏實日子,再不用為了生計奔波。
他會給她撐腰,讓她做回那個明媚肆意的姑娘,再無人敢欺。
即便茵茵心中有那位世子,明媒正娶八抬大轎,裴晏舟,也該要親自去嶺南迎他的姑娘,而不是口頭上說一說,這是他未過門的妻子。
所以這一趟,他勢必要帶走他的女兒,誰也攔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