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在後頭,一雙手浸在水裡,被凍得通紅。
瞧不見底的衣裳混在一起,堆出了假山的高度,連一些個破爛粗布,也都一並混在了裡頭。
廊下是捂嘴偷笑的丫鬟,打了個哈欠,瞧著她滿眼嘲弄,“還敢偷溜,這便是你背著我們偷懶的後果!”
柳氏低著頭,從一堆堆的衣裳裡挑出還能穿的衣袍,一件一件放入刺骨的涼水之中。
該洗的她便洗,不該洗的,她不會傻到去碰。
隻是柳氏越安靜,上頭仗勢欺人的丫鬟便越囂張,隻想要將在婆子麵前受的氣一並發出來。
她輕嗤一聲,扭著腰行到柳氏身側,一腳踩在洗好的衣裳上。
柳氏的動作停下,再抬頭時,王婆子從一邊行來,一臉不耐,“做什麼一個個,後頭的活都不要乾了?”
說罷,王婆子又看向蹲著洗衣的柳氏。
見她衣裙雖是一樣的舊色,可已經不是昨日的那身衣裳,青翠氤氳春意,襯得她難掩風韻,即便是做著粗使活計,也一眼便瞧出和旁人不一樣。
王婆子翻了個白眼,越瞧越瞧不過眼,伸手便朝著她的胳膊狠狠捏了過去,“穿的什麼東西,是請著你來當老夫人的不成?今日這活兒乾不完,彆想著吃飯!”
旁側的丫鬟原本低下了頭,有些忐忑。
到底是抱了狐假虎威的心思,眼下被抓個正著,她心裡也有些發怵。
好在王婆子對這婦人比她想的還要厭惡,丫鬟偷偷鬆了口氣,抬起了頭,在婆子瞧不見的地方,對柳氏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誰也不想做最下頭的那個。
以前沒法子,隻能在心中憤懣不平,如今忽見更悲慘之人,不免就有了高高在上之感。
她順勢從旁邊抽了件破衣裳丟了過去,濕潤的布帛從柳氏的肩背滑落,讓她衣裙沾上泥濘。
“這些可都是你買不起的東西,我們王婆心善,信你,才讓你做了這浣洗一事,若連這些都做不來,你不如去瞧瞧倒夜香送泔水的活,能不能輪到你身上。”
柳氏緊了緊手裡的衣裳。
早已凍得僵硬的手其實用不上太大的力,隻能麻木緊攥著手心布帛。
胳膊上還留有被王婆子掐出的疼痛,可下一瞬,她低下了頭,默默受了這一切,沒有出聲爭執。
這些刁難還不夠,遠遠不夠。
比起曾經茵茵在國公府,這樣的磋磨太不值一提,她還能承受更多。
柳氏將地上的衣裳撿起疊好,放在要漿洗的那一側,任由婆子和丫鬟如何恥笑,也未有反抗之意。
外頭狂風驟雨,拚命吹打在新生的枝芽上,柳氏又一次將紅腫的手浸入涼水中。
她們還要再狠一些才好。
唯有她多受苦,在這宅院一角被狠狠打壓磋磨,到裴家世子無意得知的那一天,才能徹底相信她贖罪的決心,也才能真正放下芥蒂。
孫娘子尋到她時,正巧瞧見她被幾個浣洗丫鬟推搡,跌進雨中。
而她沒有躲避,索性坐在地上,淋著雨,瞧著推她的丫鬟走遠,麵色從容。
“柳夫人!”
孫娘子快步上前,欲將她攙扶起來,卻遭了她的拒絕。
“姑娘莫要管我,小心淋了雨。”
見著來人,柳氏極快便起了身,並未將適才的事放在心上。
兩人行回廊下,她抬手擦了擦額上滴落的水珠,“可是茵茵有想吃的東西?”
“是姑娘喜歡夫人的手藝,隻當是後頭來了新大廚,特意讓我來感謝夫人。”
孫娘子看著麵前婦人濕透的衣裳,眉頭緊皺,轉而又看向已經走遠的丫鬟。
這座宅院不小,不好全從京都喚人,便招了不少當地的婆子奴仆。
眼下宅子裡隻住了主子和姑娘,後頭便有不少地方空了下來,管的人少,便讓人生了些肆無忌憚。
“夫人不必如此忍耐,若有刁奴,大可去尋倉凜大人。”
“不必勞煩,都是些小事,世子能讓我再替茵茵做些事,於我而言已是萬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