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頭姑娘停下的步子又動了起來,聲音逐漸飄遠。
但有關那人的一切,還是清晰地落入了柳氏的耳中。
他如今的生活裡有了旁人的陪伴,實現著曾經的抱負,有外人難以動搖的身份,應當算是苦儘甘來。
柳氏又笑了笑,無聲的眼淚一顆顆滾落。
心底緊繃了九年的弦倏地斷裂,小心護了多年的一角終是有了崩塌之相。
但她此刻卻笑得極好看。
比在國公府裡錦衣華服的每一日,都要好看。
她從來都知曉,她的夫君是最厲害的人,若沒有當初那場大水,他早該行到他想要的位置。
好在如今一切都在往前,除了她還活著,其他好似已經接近圓滿。
柳氏撐著粗壯樹乾,凍傷的手指因著用力磨出了血跡,但夜色下無人瞧見,連她自己都不曾在意。
倉凜經過她身側的步子停了停,想說些什麼,卻在瞧見她那雙枯寂的眼後,將話咽了回去。
主子還是給柳氏留了些許體麵。
在那封信裡,他並未將自己的恨意添上去,也並未將如今柳氏的處境落於紙上。
他將選擇給了柳氏自己。
宅子裡沒有任何要壓下顧將軍身份的命令,倉凜知曉,顧簡平的消息總會被後頭的她聽到,而要不要出現在她曾經的丈夫麵前,要不要重新搏一條生路,全在她自己。
可倉凜卻也明白,經曆了這麼多,柳氏大抵不會再與故人相認。
她會在每日夜深偷偷停於宋錦茵的院中,瞧上一眼裡頭的燈火再踏入夜色,步履蹣跚,行得艱難。
也會在後廚求一不起眼的角落,做著能讓裡頭姑娘多吃一些的膳食。
可再多卻也是沒有,柳氏帶著贖罪的心,從不會多靠近半步。
“倉凜大人。”
在倉凜準備離開之時,極少開口的柳氏突然喚住了他。
聲音沙啞如同經曆了一場聲嘶力竭的老媼,怕傳到行遠的姑娘耳中,緩慢又低沉。
“夫人是想問顧將軍的事?”
倉凜皺了皺眉,眼見著錦茵姑娘帶著雪玉快要沒了身影,他看了眼旁側樹影,直到確定有人跟了上去,才又看回麵前的婦人。
幾日未見,柳氏比初來宅院,又憔悴了一些。
倉凜退了兩步,雖算不上太恭敬,但也不失禮數,“適才姑娘說的,想必夫人已經聽了進去,顧將軍,確實是夫人心中那人。”
柳氏垂下頭,誰也不知她如今是何神色,但見她搖搖欲墜的身子透出蕭瑟,便知她此刻已是強撐到了極致。
“我知曉,我隻是想問......”
乾涸的聲音剛一傳出便被夜風吹散,柳氏隻說了幾個字便又停了下來,轉而自嘲一笑。
“不該問的,是我逾矩了,我這便離開。”
“他身側那位榮霞縣主,是順南王的女兒,膝下有兩位姑娘。”
見她身形消瘦,挪動的每一步都顯得極其吃力,倉凜猶豫了半晌,到底還是主動開了口,“縣主喪夫,同將軍有些來往,亦是當年救下將軍的人。”
“救下他的人......”
柳氏停下,抬頭看著遠處昏暗的一片,目色茫然,唇瓣翕動半晌,來回卻始終隻有這一句話。
倉凜隻能瞧見她微微彎下的背影,可她聲音飄出時,又像是在她話中看見了一張淚流滿麵的臉。
許久,柳氏才轉過身,朝著倉凜福了福身子,道了句感謝。
從此處行到月洞門不過也隻有幾步的距離,可柳氏這一走,卻像是走過了很長的一段路。
四周再次落入寂靜,靜到柳氏能聽到自己的粗布衣裳攔下風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