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1 / 2)

他向來手段殘酷,殺人不眨眼,此番卻為我掉淚,我不禁一陣感動,故意取笑他道:“好了好了,三哥知道你心意,隻是再這樣哭哭啼啼,卻比五妹還要像個女兒家了。”

這一夜我理應睡得安適,卻恰恰相反,不停做夢,疲累不堪。我夢中總見那些操縱傀儡的懸絲在我頭頂上方左右懸蕩,時而又見朱襲一改沉靜,對我放肆狂笑。朱襲退去後,我又見韓豐在我身後浴血奮戰,嚎叫聲中四肢俱被斬斷,我目眥欲裂卻動彈不得,諸葛宴隨後又抽出佩刀,一刀將他的首級砍下。

醒來之時,天光已透進窗欞,我坐起身來,在滿牆的銅鏡中看到無數自己朦朧的眼神,一時間移不開目光。已有兩個多月,我未曾好好看過自己。鏡中的自己仍是眉如墨畫,頜如玉石,我伸手沿著四壁走了一圈,便見無數個自己向我撲麵而來,指尖所觸,光滑一如我身上肌膚。

鏡中的雙眼如整個江南的春光秋色,又有整個北國的雪光冰色。如春光冰雪般分明,如春光冰雪般明耀,鏡中之人明明是我自己,卻令我不知所措,靠得愈近便愈不能看清,想要伸手撫一撫,觸手卻是屏障。

親衛隊都虞候程進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道:“主公,亞父請主公到山下校場去,有要事。”

這打擾令我有些不快。我忽然不想出門,隻想留在房中,就這樣靜靜看著自己,不想去理會其他的事情。

可我是全軍之主,全軍上下都在等我號令。

我洗漱完胡亂用了些早點,見程進已代替郭靈在旁侍奉我,便匆忙下山。

校場上已聚集幾千人,我仔細看時,隻見百夫長以上都到了。看來今日果然有大事。

亞父神色肅然且有怒意,我略略心驚,不知發生何事。看到我,他微微示意我入座,自己卻走到場子中心,開口道:“諸軍想必已知曉,澤蘭城一戰,小娘子為路申所擒,主公為救妹妹,自願被俘,後被路申獻於朱襲。朱襲早已覬覦金弦弓,為救主公,我不得不答應將金弦弓送給朱襲。豈料那朱襲卑鄙無恥,出爾反爾,拿了金弦弓卻又派人追殺主公,累得都虞候韓豐等一十二名勇士送命,幾乎將主公戕害!好在主公天命不絕,諸軍今日都已瞧見,他已從朱襲處安然回山。”

眾人一齊舉臂喝道:“天命!天命!”

亞父又道:“隻是主公的金弦弓已落入那卑鄙小人的手中。”

眾人略一沉默,我身後的王祁喊道:“奪弓!”

眾人一齊喝道:“奪弓!奪弓!”

亞父卻搖一搖頭,道:“弓自然要奪回,隻是不急在一時,另有一件大事,要先料理了!”

我猛然想起亞父昨日所言,原來今日是要提審我軍俘虜的郭隨將領,難怪陣仗如此之大。果然亞父向鐘韶慶道:“先提一名敵將出來。”

片刻後,一名敵軍小將被押上校場,看模樣,年紀與我相差不大,雖一身血汙,卻滿麵傲氣,他環顧一周之後,便看向我,眼神甚是輕蔑。

亞父向鐘韶慶微一示意,鐘韶慶便走到那小將麵前,道:“你姓甚名誰?在郭隨軍中居何職何位?”

那小將傲然道:“我乃路申將軍麾下先鋒營副先鋒,邙山沈拭,人稱追命槍。”

他看向我,冷笑道:“你就是林睿意?果然好皮囊!這才迷得這許多人為你賣命!你有何真本事?可敢下場與我見個真章?”

隻聽一聲鞭響,鐘韶慶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條皮鞭,正重重抽在沈拭臉上,沈拭臉上肌肉頓時一陣跳動。鐘韶慶瞧了瞧我臉色,向沈拭怒罵道:“憑你也配跟我家主公邀戰?我家主公誅劉涇,建南劍之盟時,你還不過是個馬前卒!”

沈拭臉上皮開肉綻,卻眉頭也不皺一下,隻看著我冷笑連連,眼神越發輕蔑。

狂傲之輩我見得多了,我並不想理會他。

鐘韶慶已左右開弓在他臉上抽了十數鞭,一邊喝道:“你比方遠華帳下先鋒文墩如何?他與湯天佐、黃性雲三人聯手,也不過在我家主公手下走得六個回合。你是比得上文墩還是湯天佐?”

沈拭滿麵血痕,卻毫無痛苦畏縮之色,神情隻略微震驚,露出半信半疑之色。

我向鐘韶慶道:“不必再說這些,問正事罷。”

鐘韶慶忙道:“是。”轉向沈拭道:“我且來問你,郭隨老賊當日一連派了路申、方遠華和施貴三支大軍來廣巒攔截我軍,這三人之中,誰是主帥?你們全軍上下聽誰號令?”

沈拭仰天大笑道:“你爺爺不知!”

鐘韶慶微微冷笑,示意左右兵士將沈拭衣甲扒去,隨手拔出腰間佩刀,一抖手間已在沈拭赤/裸的胸口剜下了一小塊肉,頓時血流如注。

沈拭隻輕哼一聲,依舊笑道:“你爺爺還是不知!”鐘韶慶眉梢跳了跳,道:“好!今日就活剮了你,看你知是不知!”抬手又是兩刀,剜下雞子大小的兩塊肉。

沈拭麵白如紙,卻依舊緊咬牙關,強笑道:“不知就是不知!”

我看向左右身後,幸好妹妹不在,想必亞父已有交待。一瞥眼間,隻見蕭疏離正垂下目光,眼望地上。

鐘韶慶若是再剮下去,恐怕片刻之間這沈拭便要失血而死了。我不禁皺了皺眉,鐘韶慶見了,便吩咐道:“煮一鍋熱油來,我就不信他是鐵打的骨頭。”

言眺走下場,輕飄飄地道:“何必麻煩?讓我來,叫他試試我的天怒地怨兩界針。”

他走到沈拭身邊,左手輕輕在他肩頭一拍,又退回來慢慢數道:“天、地、玄、黃、宇、宙……”

沈拭滿麵不屑的笑意,目光緩緩自我與其他人麵上轉過。隻一瞬間,他忽地變色,笑意斂去無蹤,目光中已透出恐懼之色,俄而緊緊咬住牙關,渾身顫抖,冷汗瞬時湧出,頃刻間他已大汗淋漓,整張臉都已被冷汗打濕。

他麵上每塊肌肉都像是要脫離他骨骼般抖動起來,仿佛無數惡靈正在他肌膚下逡巡囂叫,欲向他索命,隻眨眼間,他的整張臉已扭曲成與原先完全不同的樣子。他猛然撲倒在地,十指深插入地,喉嚨深處發出天搖地動般撼人心魄的吼叫,仿佛整個身體已被生生從裡麵撕成兩半。

“撲通”一聲,近旁的一名小兵撲倒在地,竟被嚇得活活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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