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十七道:“那杜家大娘今年已十七歲了,早過了及笄之年。隻因杜氏一門隻她一個後人,全家人都拿她捧在掌心,不舍得她早早出嫁,一直未行及笄之禮。”
他看向我笑道:“隻是上個月,杜俊亭忽然給女兒行了及笄之禮,眼看是有了嫁女兒的打算。”
我暗覺不妙,李十七已接道:“原來杜家大娘誰都看不上,獨獨看上了主公,和杜俊亭吵著鬨著一心要嫁給主公。”
我想起了妹妹睿琛,也是這般任性妄為,煩惱頓生,不禁緊緊皺眉。
亞父卻喜道:“好啊!意兒正到了娶親之年,杜家小娘子家世也算配得上,不如就此結了良配,那杜家無子,定會傾家蕩產嫁女兒,意兒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將葵山西道收入囊中了。”
他想了一想,又問李十七道:“你可打聽得杜家小娘子相貌品性如何?可配得上主公?”
李十七雀躍應道:“我曾遠遠見過一麵,相貌雖比不上我家小娘子,但也是不錯的。據宋禮國手下親信說,她品性也好,雖然全家都拿她當寶,她也沒有驕橫到無法無天,反而待人很是親切,連待奴仆婢女都很和善。”
亞父喜氣洋洋地向我道:“既然如此,那杜家小娘子也算配得上你,不如就此定下罷。難怪杜俊亭一送便是五千匹馬,原來是有結親之意。我原本想著將睿琛嫁給宋禮城以求兩家結親,如今可就更好了。但咱們也不必先開口提親,杜家定是比咱們更急著嫁女兒。”
我見亞父毫不征詢我的意思,有些不快,又覺得為了得到葵山西道而娶杜家之女難免有些投機取巧,失了君子本色,何況我暫不能接受妻室,隻搖頭道:“亞父見諒,我暫不打算娶親,此事稍後再說罷。”
亞父臉色一沉,嚇得正大啃第三隻燒雞的李十七立時放下燒雞,慌忙告退。
我主意已定,隻是一言不發。
亞父略想了一想,神色稍緩,道:“意兒,你可是想娶疏離,將正妻之位留給她?”
我從未想過此節,不禁一呆。亞父已搖頭道:“疏離可給不了你整個葵山西道。她再想幫你,也隻能在戰場上幫你殺殺敵。沒有葵山西道,你如何去打朱襲,如何去打霍威?”
我聽得亞父如此功利,心中頓生反感,道:“我不信沒有葵山西道我就打不了朱襲,打不了霍威。為了葵山西道去娶杜家小娘子,我實在不願意。”
亞父雙眉一豎,正要發怒,又強行按捺住道:“你若要娶疏離,日後有的是辦法。隻是眼下得先娶了杜家小娘子再說。”
我領會了亞父言中之意,心下一寒,答道:“不,我並非要娶五妹。我隻是眼下不想成家。成家之事,待奪回金弦弓再說。”
亞父握緊了手中玉如意,終於怒道:“我一心為你籌劃,無事不為了你考慮,隻為了對得起你叫我的這一聲‘亞父’,你竟全然不知好歹,還何必再叫我‘亞父’?”
我跪下道:“亞父息怒。實在是我心中不愛杜家小娘子,若是為了葵山西道而勉強娶她,日後定無法善待她,無法令她喜樂,便如杜俊亭待冒氏一般。那杜家小娘子是良善之人,我又何必害她?”
亞父怒氣稍緩,道:“意兒,我知曉你是君子,待人真誠,隻是古往今來的有為君王又有哪一個是正人君子?自古兵不厭詐,又何況人事?何況政事?為人君者,該狠辣時狠辣,該狡詐時狡詐,該無賴時無賴。唉,你總該想想宋襄公的下場!”
我跪在地下,隻是垂首不語。
亞父見我良久不回答,重重“哼”了一聲,拂袖出門而去。
我慢慢站起身來,走到書桌之旁坐下,目光忽地觸及桌上一方青州紅絲硯,那是三年前師父送我的生辰賀禮。
師父與其他人不同,她從不出言貶損他人,總是尊重我的喜好。我酷愛書法,她便送我硯台,鼓勵我多練字,從不覺得這是酸腐行為。
我所遇見的士子,卻多嫌練武粗鄙非文人雅士所為,待知曉我的師父是一個女子,更是匪夷所思之下出言暗諷。
幸而我的父親不是惡俗之人,對待此輩,往往冷淡一笑道:“二侄早亡,故特令犬子練武以強身耳!”相勸之人若再不罷休,他便直接拂袖而去。
父親今日若還在,麵對如此局麵,他會怎樣說?師父此時若在,她又會怎樣說?
父親與師父都絕不會強逼我去娶杜家小娘子的。
這兩日意外之事一樁接一樁,直到此刻我才又想起師父竟果真未來參與我的冠禮,連悄悄前來見上一麵也未盼到。沮喪之情更甚於適才惹亞父發怒,隻怪我如今不得不擺出如此陣仗,輕易不見外人的師父確實也無法在此現身。
唉,我若還是從前那個林睿意多好。春夏跟著師父練功,秋冬在家中讀書寫字,那時的歲月何等逍遙自在?
想起那時在山林中的自由自在,我心裡終於鬆緩下來,忘了適才與亞父的不快,於是磨墨捉筆,畫了一幅幼時在山澗跟隨師父練武的圖。
雖已將師父的樣子畫在了紙上,我心中的思念卻是愈濃,恨不得立時能見到師父的麵。
隻是不知師父如今又在何處?
我打開房門,召來郭靈,吩咐道:“將我住的這個院落的親衛都撤走罷,唉,也不知師父還來不來。”
郭靈應道:“是,郎君休要太焦心,這麼大的日子,我看孤鶩先生多半會來的。”
李十七垂手站著,眼望著我等我吩咐。他見亞父不在,眼神裡略透出一絲疑惑。
我將灰衣人送來的奢帝信函遞給他。
他讀罷信,雖滿麵震驚,卻並不出言,隻看著我。
我道:“你是自己人,我不瞞你。這是朱襲送來的信,我相信這的確是奢帝的親筆信。”
李十七欽佩地道:“主公是書法大家,主公說是親筆信,那自然是親筆信了。如此那蕭娘子……”
我截斷他道:“我本不該懷疑疏離和言眺,隻是不想做第二個高緒。”
李十七點頭道:“防人之心不可無,主公說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