疊瀑。
梨輕輕地睜開眼睛,她以為自己的身體會很痛, 畢竟魂飛魄散可不是說著玩的。
但是現在她醒了, 她真的醒了。
梨歡喜地坐起身, 活動了一下身體, 大概是睡得有點兒久所以肌肉有些不聽使喚, 好在丹田裡的陰陽修容花很快就修複了這一點。
梨在她慣用的梳妝台前照了照鏡子,鏡中人依舊是她本人, 讓她鬆了口氣。虧得她肉身還在,不然即使容舍將她的魂魄收回來,隻怕也無處安放了。
隻是為何她醒來的時候,四處卻不見容舍呢?
梨赤著腳在木屋裡的每個房間看了看, 也不見容舍,一轉身,從窗戶望出去,卻見容舍正背對著她立在湖邊。
梨欣喜若狂地奔出去, 從後麵摟住容舍的腰, “我活著,我居然還活著。是你救了我對不對?我就知道你會有法子的。”
容舍緩緩轉過身,輕輕地固定住梨的肩膀,將她推開。
梨退後了半步,抬起頭,有些委屈地道:“你真的生我的氣?現在還在生我的氣?”容舍那句“我永遠不會原諒你”的話還猶在梨的耳邊。
“沒有, 我沒有資格,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容舍引著梨到湖畔的石凳上坐下。
梨卻不肯坐, 重新摟住容舍的腰,“對不起嘛好不好,讓你擔心了,可是那種情況,我怎麼可能不選擇救你?就好像你也一定會選擇救我的對不對?”梨求饒地道,“可是我現在不是醒了嗎?”
容舍將腰上梨的手掰開,“坐吧。”
戀人之間的感覺何其敏銳,梨立即就感覺出容舍的不妥了,“發生什麼事了?”
容舍道:“你的神魂不全,隻有一魄,全靠陰陽修容花強行撐著。不要激動。”
梨鬆了口氣,坐下道:“我當是什麼呢。沒關係的,我的神魂我自然找得回來。”儘管彆人無法找回她的魂魄,哪怕是容舍也不能從星域間無窮無儘的點點魂魄裡找回梨的魂魄,但那是她自己的魂魄呀,隻要她醒了,一切的歸位就隻是時間問題了。
容舍點了點頭,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大費周章地替梨重新養陰陽修容花。
梨摸了摸自己的丹田,“不過我記得當時陰陽修容花為了守護我,已經解體,你是怎麼把它找回來的?”
“你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嗎?”容舍沒回答梨的問題。
梨搖頭看著容舍,她的目光從看到容舍的那一刻起就沒離開過他。“我醒來你不高興嗎?”梨伸出手擱著桌子抓住容舍的手搖了搖。
容舍將手抽了回來。
這樣突兀的動作,一而再,再而三,讓梨臉上好不容易才恢複的血色,瞬間就蒼白了下去。
“你睡了十萬年,整整十萬年。”容舍道。
“什麼?!”梨吃驚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她知道自己睡了一段時間,但在她的腦海裡,那一段時間可能是十年,也可能是百年,最多就是千年,但絕沒想到會是十萬年。
十萬年啊,要多少個歲月來填補,容舍是怎麼過來的
容舍看著梨道:“雖然日子很難熬,但我還是熬過來了。”
他嘴裡說得雖然輕鬆,可梨將自己與他易地而處就知道,那有多不容易。若是容舍去了,要讓她孤孤單單地過十萬年,她並不敢肯定自己能受得了沒有他的日子。
容舍苦笑了一聲,“十萬年啊,眼看著這一次就能救醒你,然後……”然後後麵的話容舍沒說,其實想也想得到,然後就是他們可以重新過上雙宿雙棲的神仙眷侶般的日子。
梨緊張地看著容舍,抓緊了自己的衣襟,等著容舍接下來的“但是”。
“抱歉,最後是我辜負了你。”容舍看著梨的眼睛道。
梨的眼淚已經開始從眼角滑落,“那為什麼還要救我?”儘管容舍的話沒有說明白,但是還有什麼是不懂的呢?
容舍道:“因為救你成了我這十萬年來唯一的執念。”她為救他而死,他怎麼能既辜負了她,又不救她。
執念是太可怕的東西,鬼王死後,執念都還能存世,那是神也無法毀滅的東西,除非執念被完成,否則它將永恒的存在。
並非所有的念想都能成為執念,可它一旦成為執念,那就已經化了魔。
“所以隻剩下執念了嗎?”梨淒淒地笑了笑。她沒有想到,隻是睡了一覺,曾經摯愛的人對她,愛恨早就磨滅,而唯一剩下的就隻有執念了。
“可是我不想要你救我,如果你真覺得辜負了我,為什麼不讓我就那麼死去?為什麼要把所有的痛苦都加注在我身上?”梨哭著問。
容舍撇開眼,沒再與梨對視,“喜歡上一個人,總是會自私的。我隻是希望我和她之間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彆人。”
梨有些激動地站了起來,“所以,我就成了彆人,我唯一的錯不過就是犧牲了自己救了你,這就是我的報應嗎?”
容舍沒有回答,也站起了身。這件事梨當然沒有錯,錯的唯有他而已。如果不曾喜歡上另一個人,就不會讓所有人都陷入痛苦。
他或許可以選擇像白元一那樣,一個都不選,就那麼熬著,隻因不願意傷害另一個人。
但實則他們心裡都是明白的,他想要的就隻有那麼一個人。
白元一選擇了不說,而容舍選擇了承擔。
梨看著態度沒有任何鬆軟的容舍,舉起手狠狠地打了他兩個耳光,“容舍,我恨你,為什麼要救醒我?”如果不曾醒來,那麼即使是死,那也是在被愛裡死去的,而現在呢,即使重新死去,又有什麼意義?
所有的激動發泄後,人反而能平靜下來,坐下來重新思考。
梨沉默了良久,再抬起頭看向容舍,“你不用對我再愧疚,剛才那兩巴掌就當是你還我的。我救了你,你也救了我,已經互不相欠。”
梨惆悵地開始回憶,“其實當時魂飛魄散的那一瞬間,我心裡想的就是現在,希望你不要孤孤單單的一個人走下去,希望你能忘了我,重新找到你喜歡的人。”梨聳了聳肩膀,朝容舍笑了笑,“誰也敵不過時間,十萬年啊。”
容舍站起身道:“那我走了。”他將養魂燈拿出來遞給梨,“如果重聚魂魄有什麼難題,可以再找我。”
梨把玩了一下那養魂燈,看著容舍道:“她是什麼樣的人啊?一定比我好吧?”她不能不好奇,因為容舍已經熬了十萬年,卻敗給了最後短短的時間,她怎麼不好奇那個她有多好。
容舍笑著搖了搖頭,“她啊,既膚淺,又虛榮,既懶散,又自以為是……”就是這麼個人,讓人完全不設防,誰會覺得自己會喜歡這樣的人呢?
就連什麼時候,喜歡上的,被她的哪一點打動的,容舍都想不出所以然來。隻是當白得得說,好一場死也瞑目時,他沒來由的動了心。那枚有毒的果子太誘人了,明知道吞下去之後,從此以後就萬劫不複,可是他還是沒能抵擋住那枚果子的誘惑。
容舍走後,梨望著真正的疊瀑,她曾經和容舍居住的地方,有她最愛的景色,卻再也沒有最愛的人。
梨坐了良久,容舍走了,她也沒想過去挽留。若是彆人,她努努力也許可以重新挽回,但是容舍,既然他說出了口,那就是他的心真的變了。
梨有些渾渾噩噩的,不知道醒了之後的自己該做什麼,這時候還真是得清醒魂魄殘缺不全了,至少短時間內,她不會憂慮無事可做而隻能陷入失戀的痛苦了。
——
“咦。”疊瀑裡,盤膝而坐的梨睜開眼睛驚呼出聲。“怎麼會是這樣?”
梨本來早已經做好了準備,想要將自己散落在星域裡的點點魂魄重新收集,她或需要等上許多年,等那些魂魄的擁有者死去,魂魄散開,才能取回。卻沒想到天底下竟然會有這種事。
白得得從睡夢裡驚醒過來,她的床畔坐著一個白衣女子,那張臉即使化成灰白得得也認得,因為竟然比她都還美。
白得得坐起身,眯了眯眼睛,不明白梨到她屋裡來做什麼?炫耀麼,卻是大可不必。
“你來做什麼?”白得得冷著臉問。
“你認識我?”梨有些驚奇,她已經十萬年沒出現過了,不太可能有人認識她的。
白得得愣了愣,不過旋即就想明白了,容舍難道還能主動向梨坦白他和花肥有過一段不成?最後容舍沒滅了自己和如一,將所有蛛絲馬跡都消除,已經算是良心滿滿的了。
“你到底找我做什麼?”白得得有些好奇了,既然她都不知道自己,乾嘛摸來自己房中。
梨其實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但開門見山似乎是個最好的法子。
白得得聽完,有些匪夷所思地笑了笑,還帶著一絲嘲諷,“所以你的意思是,你那一魄是我的?或者說我的三魂六魄其實都是你的?”天底下還有比這更諷刺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