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屋外,一片寂靜。
綠衣男子躺在門前,極力壓低倒吸冷氣的聲音。
門外日光明媚,樹影婆娑,四周並無跟來的人。陸曈心中疑惑,嚴胥的官邸,府中應當有不少護衛,為何裴雲暎這樣闖進來卻未看到任何人阻攔?
亦或是……
不敢阻攔?
“裴殿帥,”嚴胥目光掠過地上一片茶水狼藉,眯著眼開口:“在我的府邸無禮,你也太放肆了。”
“我還有更放肆的,大人想看,也可以試試。”他冷著臉說完,轉向陸曈,視線落在她醫官袍裙的裙擺上。
陸曈順著他目光看去。
陸曈抿了抿唇,答非所問:“你很忌憚這個嚴大人?”
嚴胥緊盯著她。
唯有空氣還殘餘一點血的腥甜,久久不曾消散。
“沒怎麼樣。”陸曈答:“隻是去給暗室裡的人治了個傷,他請我坐下喝茶,還沒喝就被你摔了杯子。”
想到剛才他在嚴胥麵前摔杯子的動作,陸曈心中一歎。
“殿帥年輕氣盛,但鋒芒畢露未必是好,有時也需收斂。”
陸曈愣了愣,心頭倏然浮起一絲異樣。
他無言片刻。
嚴胥死死盯著她,目露波瀾。
“我看殿帥倒是坦然得很。”
來人走到黑袍男人身後,安靜站著,還未說話,對方轉過身,一拳擂了過來。
見她遲遲不語,裴雲暎問:“聽見了嗎?”
“如果下官剛剛搬出這個,這才叫‘威脅’。”
“你二人,究竟是什麼關係?”
嚴胥冷冷注視著他,目光在他與陸曈二人間轉了一轉,倏爾開口:“我請陸醫官行診,裴殿帥卻闖了進來,莫非裴殿帥能做陸醫官的主。”
陸曈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嚴胥冷漠道:“醫官行診,不知犯了裴大人哪條忌諱?”
這話問得曖昧,陸曈眉頭一皺,似乎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還未來得及細想,就聽裴雲暎道:“債務關係。”
她問:“你呢?”
陸曈:“……”
他盯著陸曈:“你怎麼樣?”
……
“不是啊。”
年輕人抬手,抹掉嘴角血跡,反而笑了起來。
身後石階傳來腳步聲,有人走了進來。
屋中二人朝她看來。
裴雲暎也微微凝眸。
嚴胥和先昭寧公夫人的那點事,盛京高門家多多少少都聽過一點。但論起來,終究是上一輩的事。且昭寧公夫人早已逝去多年,嚴胥也不至於耿耿於懷這麼多年。
“已超《刑統》中三十杖刑。”
不知是被陸曈那段《刑統》給威懾住了,還是嚴胥要急著趕去暗室裡盤問那個隻能清醒不到一個時辰的病人,總之,這位樞密使竟然並未故意為難他二人,與裴雲暎機鋒幾句,便任他二人離開。
她話說得溫和,仿佛真為病者貼心著想的好醫者,嚴胥臉色一變:“你在威脅本官?”
陸曈想了想,道:“其實那杯茶裡沒毒。”
“不過,”她話鋒一轉,“樞密院官邸離皇城很近,暗室必然為陛下知曉,至於傷者身痕,看時日已久,想來來此之前就有了。”
“我讓青楓先送你回去。”裴雲暎收回視線,對陸曈道:“以免人多眼雜,回頭被人瞧見。”
陸曈有一瞬間怔忪。
陸曈看向他。
裴雲暎這話說得微妙,三番幾次為她撐腰,看起來還極為認真,總不能風月流言聽多了就假戲真做,亦或者是發現少時蘇南破廟的救命之恩,這人就態度變了。
陸瞳語氣平淡。
如此光明正大的袒護,對裴雲暎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這會令人誤以為她是裴雲暎的軟肋,而將軟肋暴露於敵人麵前,是愚者所為。
“嚴大人。”
“種種罪名,自然也與大人無關了。”
以白布蒙著的屍體全被抬了出去,地上拖拽留下的血痕被擦洗清理,一塵不染,被牆上火把朦朧微光照著,再看不到方才鮮血淋漓的殘跡。
“你指的是什麼?”
林丹青想了想,認真與陸曈分析,“咱們剛剛是從感情方麵出發,嚴胥看不順眼裴雲暎。咱們從彆的地方分析分析,也是一樣嘛。”
她注視著桌案前的人,淡淡一笑。
能做裴雲暎對手的,也絕非普通人。
裙擺上染了大塊血跡,是方才在暗室裡救人蹭上的,乍一眼看上去很有幾分駭人。
他抬眸,語氣意味深長。
“崔院使怎麼把這差事交給你?”她坐在床上,一麵看陸曈換下被血蹭臟的醫官袍,一麵搖頭,“如今整個宮裡都在亂傳裴雲暎與你之間的關係,嚴胥本就和裴雲暎不對付,這個時候來找你十有八九來意不善,下回要是再來,你就稱病彆去了,免得多生事端。”
林丹青撇了撇嘴,“可彆小看男人的妒忌心和小心眼,那嚴大人如今都四十多了還不曾娶妻,外人都傳說他是給先昭寧公夫人守節。”
裴雲暎看著她,沒吭聲。
“我還有些事沒處理完,”他對青楓示意,又道,“晚點再來找你。”
“《刑統》中又說:凡年齡在七十歲以上、十五歲以下,有殘疾、廢疾、篤疾者,懷孕者,享有特權犯官,不得用刑拷問。刑具統一規定為‘杖’,背、腿、臀每次三十而止。”
裴雲暎轉過身,唇角一勾:“不知嚴大人治的是哪一位,受的什麼傷,不如請出來看看。”
暗室幽靜。
嚴胥卻哈哈大笑起來,笑聲有些刺耳,“那你今日是來做什麼的?”他目光瞥過桌上銀色長刀,長刀尚未出鞘,刀鞘銀光流轉,冷意森森。“想動手?”
話說完了,四周落針可聞。
陸曈仍微微笑著,平靜地說:“《梁朝律》中,嚴禁私設公堂不請旨,非法刑訊,無故監禁。”
裴雲暎之所以緊張,或許以為那杯茶添了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