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大火(1 / 2)

燈花笑 千山茶客 7648 字 9個月前

豐樂樓中,絲篁鼎沸。

城南清河街寸土寸金,最好鋪麵的租子一年上千金,胭脂胡同這頭卻要便宜得多。

豐樂樓的掌櫃省了租子,卻把省下的銀子全用在了這座木閣樓上。

整座閣樓是用木頭製成,橫梁上仔細雕刻二十四花時圖,又請了二十四容色嬌豔的女郎以二十四節氣命名,一到夜裡,尤其是夏日,河風清涼,木窗小開,樓中歡笑嬉戲,鶯啼燕舞,樓下臨河又有茶齋畫舫,夜市駢闐,燈火輝煌,十分的璀璨繁華。

雖不如清河街富貴迷人,卻更有尋常富庶的紅塵繁華。

豐樂樓頂樓最裡頭的小閣樓裡,寶鼎沉香,古畫懸垂,兩名歌伶跪坐在一邊,正低頭輕撫瑤琴,華帳珠燈邊,地上鋪了月藍底色牡丹花紋織毯。

彩絲茸茸香拂拂,線軟花虛不勝物。美人踏上歌舞來,繡襪羅裙隨步沒。

房中人打成一團,歌伶匆匆跨過屋中狼藉奔向門口,雪白輕盈舞袖拂過案幾,將案幾上那壇還未開封的“碧光”拂落在地,摔了個粉碎,一時間汁液飛濺。

窗戶被鎖上了。

“走水了——”

戚玉台愕然。

屋中琴弦驟然一停,歌伶收回手,恭聲回道:“回公子,兩月前,有客人在此房中宴飲,酒水不慎潑臟牆上畫線,遂重新換了一副。”

用牛皮製成的水囊扔到火海中就會炸開,水流會覆滅一部分火。眾巡鋪都提前穿好了帶甲火背心,一批批水囊朝火中擲去。

戚玉台對範正廉沒什麼印象,但就這件事,倒覺得範正廉辦事妥當,否則又要帶連出許多莫須有的麻煩。

然而今日他出門沒帶護衛,隻一個在樓下守著的小廝,豐樂樓中又從未提過自己太師府公子的名號,一時無人買帳,連這樣下賤的商人也敢在自己麵前大放厥詞。

巡鋪們救火最怕遇到這種木製閣樓,一旦燃起來燒個沒完,直燒到整座樓化為灰燼。困在裡頭的人危險,進去滅火的巡鋪也危險。

豐樂樓老板後來討好的、那個毀了他喜歡的‘春雨美人圖’的客人!

“驚蟄”這間屋子是掌櫃的特意為自己保留,尋常人也不會進,這人進得如此熟稔,態度自然,十有八九,就是之前那位“客人”。

戚玉台是來豐樂樓“快活快活”的。

牆上原本掛著一副驚蟄獻春圖,畫中原本是一副玉爐煙重,綠楊風急,佳麗倚窗看細雨的美人圖,戚玉台很是喜歡。然而不知什麼時候已換了一副新畫,畫中雲雷盈動,宛如春雨將至,有龍蛇於雲翳翻騰,是不同於先前靡靡柔情的冷峻。

戚玉台一愣。

他身下的美人呼喊嚎啕,眼淚若斷線之珠。

傾倒的燭台中,微弱火苗卻在這時驟然得神,一下子油亮起來。上好的羊毛織毯本就易燃,被酒水一澆,火再一燎,立如一條火蛇竄起。四麵又都是木梁竹架,方便火蛇四處遊走,於是所到之處,紅光日漸雄渾。

“我管你是誰?”男人語含輕蔑,一掌推開門徑自走了進來,不等戚玉台說話,就來拉戚玉台,要把他推搡出去。

申奉應望著眼前火光,心內就是一沉。

說來也奇怪,從前服散雖也快活,但還能克製得住,譬如父親當時將自己禁足在家,小半年不曾“放鬆”也忍過來了。

胭脂胡同巷口擠滿了看熱鬨的人。

這人正是太師府上公子戚玉台。

戚玉台恍然,這兩月他沒來豐樂樓,難怪換掛畫的事不大清楚。

一聲驚怒,外頭輕雷隱隱,戚玉台回過神來,眼前伸什錦琺琅杯傾倒著,汩汩流動的瓊漿令他昏昧頭腦忽地清醒一刻。

戚玉台服過散後,總會異常興奮,變本加厲地折騰人,不把人折騰的身上無一塊好肉不罷休。頭腦發熱時,更不會憐香惜玉,任憑對方如何溫柔可人,於他眼裡也不過是消火泄欲的工具。

直到滾濃煙塵從外頭漸漸傳來,外頭隱隱傳來驚呼倉皇叫聲,戲台子的《琵琶記》也不唱了,樓下不知是誰喊了一聲:“走水了——”

一定是他許久未來,豐樂樓老板想賺銀子,故而把這間房又給彆人用了。

那商人婦戚玉台原本已記不清相貌,然而看到眼前換掉的絹畫,倒使那模糊的畫麵清晰了一點。

他在那熱切之中有些分不清畫卷與現實,宛然覺得自己是將畫中美人攫到眼前,非要狠狠折磨到對方也變成一張死寂的白畫兒才甘休。

“驚蟄”是豐樂樓特意為戚玉台準備的房間。

用過即丟。

可惜範正廉已經死了,正因他的死,漸漸的流言奔去新鮮物事,一個詳斷官都慢慢無人提起,至於早死的商人之婦,早被人拋之腦後。

戚玉台很不理解,不過一商人之婦,父親何故耿耿於懷,聽說之後更是差人去那賤婦家鄉打聽,最終一無所獲——那家人早已死絕。

事實上,他已有許久沒來豐樂樓了。

戚玉台心頭火起,揚手一巴掌打在身側人臉上:“混賬,竟敢陽奉陰違!”

不過眼下這棟樓看起來是從樓上燒起來的,上頭比下頭火勢重。申奉應招呼巡鋪們:“取水囊——”

戚玉台坐直身子,瞪著麵前人喝道:“哪來不要命的混賬,敢隨意闖少爺的屋子!”

因他每次銀子給的多,又若有若無地透露出一絲半毫家世顯赫,豐樂樓老板也不敢怠慢,又或許對方其實知曉他身份,隻是藏著不說而已。

二人扭打作一團,兩個歌伶早已嚇得戰戰兢兢、麵色慘白,爭先恐後地往外麵跑去。木閣樓上與“驚蟄”離得最近的“清明”房尚有一段距離,且樓下堂廳正在唱一出《琵琶記》——

自從貢舉案後,莫名其妙牽扯出了審刑院祥斷官範正廉,父親知道了他先前在豐樂樓中無意欺負了一良婦之事,便將他拘在家很長一段日子,斷用他銀錢,除了生辰在遇仙樓中規中矩宴請一回,再難有出來“快活”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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