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上山(2 / 2)

燈花笑 千山茶客 13040 字 7個月前

他有些匪夷所思,過後又覺得好笑:“你還真是準備周全,是打算在山上過日子?”

陸曈:“你以為我上山是來送死的?就算迷失在山裡,我還不至於立刻死掉。”

“看出來了。”裴雲暎懶洋洋道:“你對這裡很熟。”

陸曈對山路很熟。

她體力比他想的要好很多,一路下來,不見半分疲憊,山路崎嶇聳拔,她卻像是習以為常。上次在莽明鄉茶園也是,她走得很快,像是常年走山路之人,靈巧似隻輕盈小鹿。

他隨手撿了根樹枝,在雪地裡胡亂劃動兩下,仿佛不經意開口:“你從前來過這裡?”

蔡方和李文虎提起落梅峰,都說那是一座荒山,亂墳崗中常有腐爛死屍,就連漫山遍野的紅梅聽起來都有幾分血腥詭異。蘇南多年未下大雪,積雪覆蓋大片痕跡,人在其中很容易辨不清楚方向,但陸曈卻目的明確,分明不是頭一次來。

陸曈望著遠處,黑巾蒙住的雪景不甚清楚,模模糊糊的,與記憶中似有不同,她沉默一會兒,道:“我以前住這裡。”

他一怔,側過頭來:“你一個人?”

“和我師父。”

裴雲暎有些意外。

思量半天,他問:“所以,六年前我和你初見那一次,你就已經住在落梅峰上了?”

“是。”

裴雲暎看著她:“那你當時怎麼不邀請我上去坐坐?都離你家這麼近了。”

陸曈:“……”

她道:“我怕你沒命。”

“怎麼?”這人揚眉:“你家是黑店,進了你家門,就要被棄屍荒野?”

陸曈:“是啊,你應該感謝我。”

“你這樣和我說話,正常多了。”裴雲暎嗤了一聲,“前段時日你對我避之不及的樣子,我還以為你真打算和我老死不相往來了。”

陸曈頓了頓,下意識抬眼看他。隔著黑巾,二人都是朦朦朧朧的,看不清他表情,隻能聽見他聲音,但或許正因為瞧不見對方的視線,反而有種不被拆穿的安全。

握著乾糧的手微微發緊,陸曈岔開話頭:“你今日為何會在醫官宿處?”

“不是說了嗎,昨夜我突感不適。”

“說謊。”

裴雲暎端詳著雪地上樹枝劃跡,淡淡一笑。

丁勇死的那一夜,陸曈很難過。

她一向很少流眼淚,僅有的幾次眼淚,也都是與家人相關。自戚家倒台後,她似乎大事已了,總飄忽不定,然而丁勇死的那一夜,她落在他肩頭的眼淚,讓裴雲暎倏然觸及到一點她的真心。

像被嚴實包裹之物有了一絲縫隙,或許是件好事,但又格外危險。

真心露出裂縫,就會變得脆弱。

於是他讓青楓多留意一點陸曈。

陸曈昨天傍晚去找了鐵鍬,又問段小宴要了點乾糧,她平日吃得不多,先前讓段小宴給她送吃的她也沒要,此舉實在反常。後來青楓在窗外瞧見她似在收拾包袱,將此事回稟與他。

他就親自來盯人了。

陸曈這個人,總是悄無聲息乾大事,譬如當初隻身一人上盛京複仇,也是安安靜靜的。總覺得不盯緊些,不知又會做出什麼讓人意想不到的事。

事實證明,果然沒猜錯。

裴雲暎拿起水袋,問:“你上山來做什麼?”

“采藥。”

“采藥?”

“治疫的新方中有一味厚扁,厚扁之毒不易解,我記得,落梅峰離山頂還有一段距離位置,有條溪流,溪流以北的崖壁處,生長有赤木藤。赤木藤之毒性烈與厚扁相似,或許可以試試。”

紀珣告訴她赤木藤後,陸曈就在心中盤算,認為或許可成一線生機。

但平洲送過來時間太久了,翠翠沒有時間。

她可能也沒有。

她記得落梅峰上曾有一處地方,生長有赤木藤,但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隻是眼下隻能死馬當作活馬醫,先上試探尋一回。

裴雲暎聽完,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想了想,又開口:“所以你對這裡熟悉,是因為你經常在山上采藥?”

看她對落梅峰熟悉的模樣,每一處藥田都很熟悉。

陸曈“嗯”了一聲。

裴雲暎抬起眼簾,“你和你師父從前在一起,你師父是什麼樣的人?”

“你問得太多了。”

“是你說的太少了。”他眯了眯眼,黑眸藏了幾分探究,“你怎麼從來不說你自己的事?”

陸曈很少說自己的事。

大部分時候,他問,她才會答。回答也是模模糊糊,多說一句都吝嗇。常武縣的過去寥寥幾筆帶過,他對蘇南的陸曈更是一無所知。

明明戚家的案子已了,她已沒有大仇在身,但某些時刻裴雲暎還是能隱隱察覺,對方身上似乎藏了一個秘密,一個更深的、更不想為人發現的秘密。

她太狡猾,又慣會隱忍,無論如何試探審問,一絲馬腳不露。

青年的目光太過犀利,即便隔著黑巾,仿佛也能將人看穿。

陸曈側過頭,掩飾般岔開話頭:“那不重要,倒是你,我不一定能找得到赤木藤。你跟我進山,不怕被困死在山中?”

“不怕啊。”裴雲暎漫不經心地開口,“反正你帶的東西足夠。”

“如果我找不到路怎麼辦?”

“那就陪你一起死。”

裴雲暎含笑看她一眼,把水袋遞給她,“反正先前你在醫館也說過,想和我一起死。”

陸曈怔然一瞬,一時忘了去接他手中水袋。

似乎在更早以前,仁心醫館時,他因望春山那句陷害段小宴的死屍登門來找她算賬,來者不善,滿腹算計,字字句句試探交鋒。她那時威脅要與裴雲暎一起死,對方卻不疾不徐,含笑以對:“生同衾,死同穴,死後合住一墳塚的事,我隻和我夫人一起做”。

當初心機試探之語,如今再說出口,意味全然不同。

她尚在愣怔,身邊傳來裴雲暎淡笑的聲音。

“陸大夫,如果你找不到出路,今日我們倒是可以死後合住一墳塚了。”

他說得吊兒郎當,陸曈卻如被踩了尾巴的貓,一瞬跳起來,道:“誰要和你一起死?”

裴雲暎愣了一下,有些莫名:“玩笑而已,你怎麼這麼激動?”

她一把拉下麵上黑巾,忍住心中怒意瞪著他。

裴雲暎坐在樹下,也卸下布巾,凝視著她,目光微微一閃。

方才輕鬆氣氛登時被打破,四周凝滯一刻。

“這不好笑。”僵持一會兒,陸曈冷道:“不要拿性命開玩笑。”

裴雲暎:“你……”

陸曈一語不發地轉過身,低頭把水袋收好,背起醫箱,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趕路吧。”

她起身得迅捷,裴雲暎垂眸沉思片刻,沒說什麼,拿上方才包袱,隨著她一同往前走。

落梅峰大雪茫茫,除了漫山遍野紅梅,難以窺清哪一處是哪一處。也難怪蔡方和林文虎會再三告誡,換做尋常人此時進山,十有八九會在裡頭迷路。

風雪漸漸大了。

山上雪比山下雪來得急,片片飛瓊呼嘯撲來,幾乎要迷住人眼睛,陸曈一個沒注意,踩進一個雪坑,踉蹌一下。

“小心。”

裴雲暎將她扶住,陸曈站定,忽覺腦子有一瞬眩暈,這眩暈來勢洶洶,幾乎令她支撐不住,抓住他胳膊才得以站穩。

裴雲暎低眸:“怎麼了?”

陸曈搖了搖頭,將方才那一瞬的不適壓下,待視線掠過前方時,登時眼睛一亮。

“到了。”

前方不遠處,果然有一處蜿蜒溪流,溪流水已全然結冰,與雪地混在一處,不細看根本瞧不出來。若非對此處熟悉至極的人,很難查出端倪。

陸曈背著醫箱,快步跑過去。

裴雲暎跟在她身後:“慢點。”

待走到近前,果然見溪流以北,有一麵斜斜崖壁,此刻被積雪覆蓋厚厚一層。

陸曈望著崖壁,心中一時忐忑。

落梅峰很大,各處藥草毒物並不相同,芸娘總讓她四處奔走,過去那些年,她將這山上每一處草木都銘記於心。幾年前她確實在這裡砍摘過赤木藤,但不知現在是否還在。

她走到崖壁跟前,手心覆上去,一瞬感到刺骨涼意。

裴雲暎看她一眼,拉開陸曈,自己伸手拂去崖壁落雪。

被拂開的崖壁上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隻有一團枯萎的斷木殘留半截藤樁,皺巴巴一團,依附在崖壁上。

陸曈愣了一下,俯身拾起斷木。

枯萎的藤枝在她手中,毫無生機,像段爛掉的繩子,蜷縮在她掌心。

她僵硬一瞬,抬眼看向裴雲暎。

裴雲暎一怔:“怎麼了?”

“……枯了。”

陸曈喃喃開口:“這裡的赤木藤,枯萎了。”

今天是偷感很重的一對小情侶(。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