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牽手(1 / 2)

燈花笑 千山茶客 9497 字 3個月前

蘇南的雪停了好幾日。

陸曈蘇醒後,醫官們欣喜若狂。

原本看上去無可救藥之病,注定將熄之燭,卻在最後一刻峰回路轉、柳暗花明。

醫官們將此記入醫案,決心待救疫結束回到盛京,召來所有醫官院醫官鑽研此案,或許能成大梁史上未來醫理上一大案理。

每日有許多人來看她,每個人都來摸摸她的脈,問問她的情況。陸曈做大夫做了這麼些年,第一次做病人,先頭還有些新奇,後來漸漸就有些應付不來。

李文虎和蔡方來過一回,醫官們沒有對外宣稱陸曈過去,二人不知陸曈試藥多年一事,隻以為陸曈是舊疾複發,過來探望的時候同她說起蘇南近來疫病。

“……疫病算是製住了,近來癘所裡一切平穩。”蔡方拱手,對陸曈深深行禮:“多虧陸醫官上山尋來黃金覃,為病人們爭取時間。如今平洲的赤木藤已運至蘇南,常醫正和裴殿帥也令人即刻收找彆地黃金覃送來,最危險的時候已經過了。”

陸曈心頭鬆了口氣。

李文虎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笑道:“對不住陸醫官,先頭來的時候我還瞧不起你們,以為你們和之前盛京來的那些人一樣隻會耍嘴皮子功夫,沒想到,盛京來的醫官真不賴!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對不住!”

林丹青捧著藥碗從門外進來,聞言哼了一聲:“翰林醫官院再不濟,那也是要春試紅榜考九科的……以為進學時熬的那些夜白熬的麼?”

言罷肩頭撞過李文虎,越過二人將藥碗放到床前小幾上,不悅看了他們一眼。

李文虎和蔡方對視一下,訕訕退出屋門,將門掩上了。

“怎麼了?”陸曈問。

“都說了讓他們彆來打擾你,蘇南疫病有我們看著,你如今病還未好全,應當多休息,這兩個倒好,沒事就來叨擾病人,煩不煩哪?”

林丹青平日裡總笑臉迎人,陸曈還是極少看見她這般不客氣的模樣,忍不住笑了笑。

“疫病的事你就少操心了。”林丹青墊著帕子把藥碗端到陸曈麵前,“近來都挺好的,陸妹妹,世上不是隻有你一個醫者,天才醫官們都在呢,好歹也信任一下太醫局春試選拔出來的人才。你這樣,讓其他人臉往哪擱?臊不死人。”

陸曈接過藥碗,低頭喝完,把空碗放在一邊,點頭道:“有道理。畢竟我的這條命,就是天才醫官們救回來的。”

一說這個,林丹青就得意起來。

“哎唷,”她佯作謙遜地擺手,“都是老祖宗的方子好,我們也是誤打誤撞碰上了。”

那道“換血”醫方,用毒十分大膽,尋常人難以扛住,本就是死中求生之法,當時陸曈沒了氣息,所有人都已絕望,誰知破而後立,她竟回轉過來。

“不過,也多虧了你帶回來的黃金覃。”林丹青想了想,“如果不是看到黃金覃,我也不會想到老祖宗這個方子。”

“換血”之方中,最後一味藥材是黃金覃,用來解易體大毒。然而黃金覃此物並非中原所有,縱是臨時去外地搜羅時間也來不及。陸曈從落梅峰上帶來的黃金覃本是為了蘇南疫病赤木藤的代替,卻在這時候解了燃眉之急。

“不過,”林丹青不解,“黃金覃喜熱畏寒,這山上下雪,怎麼會長出黃金覃呢?”

陸曈淡淡一笑。

她也以為落梅峰永遠不會長出黃金覃,那把種子早已枯死在山間泥地裡。未料幼時失望的夢,會在多年以後重新破土生芽。

落梅峰長出了解藥。

這解藥最終救了她自己。

命運迍邅,總在絕路之時,留下一絲生機。

門口響起兩聲叩門聲,紀珣的聲音從外傳來:“陸醫官,該施針了。”

林丹青起身:“我先出去,晚些來找你說話。”

陸曈點了點頭。

紀珣背著醫箱走了進來。

此次“換血”之術,由常進、林丹青和紀珣三人施診,林丹青擅長婦人科,紀珣卻更拿手針刺。陸曈醒轉後,並不意味全然痊愈,隻說將體內之毒撤去大半,今後還需繼續清毒,細細調養。

陸曈走到桌前坐下,紀珣放下醫箱拿出金針。

“林醫官為你換過藥了,今日可有疼痛?”紀珣問。

陸曈搖頭:“沒有。”

紀珣拿針,陸曈撩開衣袖,金針緩慢刺進皮肉,紀珣的目光落在她手臂的傷痕上。

那些傷痕交錯縱橫,在瘦弱手臂上猶如墨痕,指尖掠過去,粗糙而不平。

紀珣忽覺有些刺眼。

手下動作頓了頓,他道:“你現在體質特殊,尋常傷藥對你無用,即便換血之後,用藥也甚尋常悍烈。繼續調養,慢慢身體會重新回到從前,屆時,藥物就會對你起效,我會重新為你調配祛疤藥。”

紀珣竟會主動與她說這些,陸曈有些意外,隨即道:“沒關係,其實不太重要。”

紀珣停了停,沒說什麼,繼續施針。

漸漸絨布上金針越來越少,最後一根金針刺入,他收回手,將絨布卷好,沉默一會兒,突然開口:“陸醫官,你我第一次在蘇南相見時,當時你所中之毒,就是寒蠶雨嗎?”

陸曈愣了一下,才點頭:“是。”

紀珣心頭一緊。

陸曈那本記載了試藥反應的文冊,震驚了每一個知情人。

紀珣後來將整本文冊都翻過,看到寒蠶雨那一頁時,忽然覺得症狀有些眼熟,於是倏爾記起,當初他與陸曈第一次在蘇南橋上相見時,曾摸過她脈象,察覺中毒,因此硬是拉她去客棧解了半月毒。

那時候,她應當也在做藥人。

難怪當時他想拉陸曈去醫館時,陸曈死活不肯。後來在客棧問她父母所住何地,也一字不說。隻是他那時一心隻管治病,並無心思去了解對方過往經曆,以為留下一塊白玉將她治好便已算體諒周到。

如今卻開始後悔。

他後悔年少時的淡漠,忽略她眼中更深的憂傷。若他那時再仔細一點,察覺出一點端倪,或許就能發現對方試藥的真相,避免她悲慘的命運,而不是隻差一厘,擦肩而去。

“對不起。”他開口,“若我當時多問你一句……”

陸曈有些驚訝。

“紀醫官已經幫了我很多了。”她道:“若非如此,當時我所中之毒也不會解的那樣快。”

紀珣心中卻越發難受。

“你初入醫官院時,我對你諸多誤解。是我不辨是非。”

他想起自己因為金顯榮紅芳絮一事對陸曈斥責訓誡,想起後來在藥室裡多次與陸曈說起用藥用毒之道。他一直不讚同陸曈行醫過於剛猛霸道,如今看來,倒是全部有了答案。

她和太醫局中,被老師悉心教導的學生不同。

她根本沒有老師。

隻是個用來試藥的、傷痕累累的藥人。

一個被當作試藥工具的孩童,後來卻長成醫術卓絕的大夫。其中所要付出心血可想而知,她的堅韌執著令人動容,沉默不語也同樣令人憐惜。

憐惜。

像是後知後覺察覺自己某些微妙的心思,他悚然一驚。

陸曈道:“紀醫官不必自責,都是從前的事了。當務之急還是應當處理蘇南疫病,疫病既有起色,接下來應當很忙。”

紀珣注視著她。

女子眉目疏朗,眼神清澈,與他說話時神色平和,並無過去冷靜淡漠。

陸曈似乎和從前不一樣了。

像是從鬼門關上走了一遭,放下了許多東西,她變得更輕盈,更柔軟,麵對他時,如麵對友人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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