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間,有人說話。
裴雲姝與穆晟都是一愣。
一直沒開口的男人語氣平靜,緩緩重複一遍:“我願意當她是親生女兒真心愛護,所以,你可以滾了。”
“再不滾,”刀鋒緩緩移到穆晟的嘴巴處:“就割了你舌頭。”
眼前男人神色冷漠,並不似他放狠話時大吵大鬨,然而那平靜裡卻似隱藏危險,穆晟倏爾直覺出一種悚然,對方真的有膽子割了他舌頭。
他再看了一眼裴雲姝,不甘心從地上爬了起來,滿懷怨憤地溜之大吉。
巷子裡沒了穆晟的身影,裴雲姝看向蕭逐風。
他收刀回刀鞘,一抬頭,正對上她看來的目光。
四周安靜,二人一時間都沒說話。
半晌,蕭逐風才解釋:“他剛才對你不敬……我那些話,”他停頓一下,“情急出口,裴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那些話”指會將寶珠當作親生女兒的話。
裴雲姝默了默,反倒笑起來:“我知道。”
“蕭副使是為我解圍才會這樣說的,不過,穆晟此人尤為無恥,怕他之後在外四處宣揚,恐怕給蕭副使招來麻煩。”
“無妨。”蕭逐風道:“我不怕他。”又補充道:“若他再來尋你,你可以到殿前司來找我,我替你將他趕走。”
裴雲姝搖頭:“怎好一直勞煩蕭副使,若真有那一日,我告訴阿暎一聲就是了。”
她仍笑著,態度卻陡然間多了層疏離,蕭逐風有些不知所措。
裴雲姝目光落在地上,停了一下,彎腰從地上撿起一隻珠串,方才蕭逐風拔刀時,從他腕間掉落。
那珠串與彆的檀木串不同,晶瑩剔透,是淡淡的粉色,看起來肖似女子首飾。
裴雲姝將珠串遞還給蕭逐風:“蕭副使的東西掉了。”
蕭逐風怔住,忙接了過來,神色有一瞬慌亂。
這慌亂落在裴雲姝眼中,越發證實心中猜測,於是微微笑道:“今日之事,我會回頭與阿暎說一聲,提醒穆晟不要在外亂說話。就算蕭副使心胸寬大不在意,難道也不在乎心上人的想法?”
蕭逐風不解:“心上人?”
裴雲姝笑容更淡:“蕭副使腕間珠串,不是心上人所贈麼?男子怎麼會用這種漂亮首飾?”
蕭逐風低頭看了一眼珠串,恍然大悟,緊張解釋:“不、不是,這不是女子所贈,這是段小宴買的,殿前司裡人手一條,用來招攬桃花……你若不信,可以問裴雲暎……他也買了一條。”
難得見他結巴一回,裴雲姝稍感意外,再聽他說到“招攬桃花”四字,越發詫然,忍不住開口:“蕭副使這是心中有人,所以才戴著珠串?”
蕭逐風頓時閉嘴。
二人正沉默著,外頭響起芳姿的聲音:“小姐,小姐……”
裴雲姝回頭:“芳姿,我在這裡!”
芳姿提著盒子小跑過來,瞧見裴雲姝鬆了口氣:“四處找不著小姐,可嚇死奴婢了。”又瞧見蕭逐風,驚訝行禮:“蕭副使怎麼在此?”
“方才無意路過的。”裴雲姝回答,又對蕭逐風道,“今日多謝蕭副使出手了,既然無事,我們就先回去了。”
她笑著對蕭逐風點一點頭,轉身就和芳姿往巷外走。
蕭逐風看著她背影,不知為何,腦海中忽然想起裴雲暎先前與他說過的話來。
“我姐姐年輕貌美,亦有家底在身。我如今又深得陛下聖寵,盛京城裡,想給寶珠當爹的男子數不勝數。”
“你是我兄弟,我才破例告訴你一聲,要是還想做我姐夫,最好主動點。彆回頭錯失良機,又走一回愛上有夫之婦的老路。”
想給寶珠當爹的男子數不勝數……
裴雲暎沒有說謊,連穆晟這樣的王八蛋都想趕來吃回頭草了。當然,這不僅是因為裴雲暎的緣故,就算沒有那些身外之物,她也值得。
她本來就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頭頂之上,一片落葉悠悠晃晃被風吹走,落到他懷中,半青半黃的葉子猶如他此刻心情。如今新帝登基,他已不會再如從前一般明日是死是活也說不清。而她方才誤會他時倏然轉淡的笑容令他心中發澀。
天下有心人,儘解相思死。天下負心人,不識相思意……
有心與負心,不知落何地……
他想做有心人,願為相思死。亦不願她一片珍愛之心,為這世間辜負。
蕭逐風驀地捏緊葉子,大步向前。
裴雲姝才走到巷口,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裴姑娘。”
她轉身,蕭逐風走上前來。
男子腰間長刀凜冽,一向冷硬的麵上竟生出一絲微紅,沉聲道:“不是解圍。”
他抬頭,看著她眼睛:“剛才我說的是真心話,我會將她當作女兒,我很喜歡寶珠,也喜歡……”
蕭逐風沒有說完,芳姿已經捂住嘴壓抑自己的尖叫。
裴雲姝望著眼前人,寡言冷硬的男子微微垂著頭,笨拙地、生澀與往日不同。
長風吹拂落葉鋪了遠處石階,她沉默一會兒,抿唇一笑,帶著芳姿往前走。
走了兩步,停下腳步。
“白日寶珠說,傍晚想去潘樓街東看糖花兒,阿暎已經答應了。”
蕭逐風一愣。
“蕭副使可要一起去?”她問。
女子聲音溫柔,一刹間,像是回到很多年前,她把傷藥塞到他手中,捉裙匆匆離開。他看著對方背影,明明越來越遠,影子卻越來越近。
就這樣,清晰地映下許多年。
於是他輕輕笑了,柔聲應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