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嚴霜):故人入我夢(上)(1 / 2)

燈花笑 千山茶客 6903 字 3個月前

嚴胥書房裡掛著一幅畫。

畫中繪著一幅山間晚霞圖,其燦爛明麗,與他書房中古板沉悶的色彩截然不同。

偶然有朝中同僚來過他書房一回,見到這與書房風格迥然不同的畫作,以為他是愛畫之人,於是傳揚出去,那些試圖與他交好的官場中人於是四處搜尋名家真跡前來送禮,未料到他對一眾真跡不屑一顧,令人全部退回。

吃了閉門羹的眾人不解,既非愛畫之人,何故在書房掛上這麼一幅。其實仔細瞧瞧,這畫雖然筆鋒細膩,色彩明豔,但與真正的書畫名家究竟還差幾分距離。偏偏嚴胥愛若珍寶。

嚴胥對外人猜測視若無睹。

每日以絲拂軟帚輕輕撣掃,窗開半扇以免風吹,牆下置案幾,冬日生暖爐以免凍傷……

樞密院中人偷偷暗說,嚴胥待這幅畫猶如絕世美人,待真正美人卻毫不憐香惜玉,是個“怪人”。

又有朝堂中人閒話,說嚴胥這是年輕時被昭寧公夫人拒絕,心中生出怨懟妒忌,以致性情扭曲,才會如此行徑。

他總是冷冷聽著,不置一詞。

侍衛從門外進來,低聲道:“大人,馬車備好了。”

嚴胥“嗯”了一聲,收回撣拭懸花的絲帚,轉過身來:“走吧。”

馬車去了丹楓台。

盛京一到秋日,丹楓台的楓葉最好。今日又有雨,茶齋窗戶半開,細雨如煙,漫山紅葉如火,他坐著,靜靜看著遠處峰巒。

“江空木落雁聲悲,霜入丹楓百草萎……蝴蝶不知身是夢,又隨春色上寒枝……”有白發老者一邊低吟,一邊送上一壺清茶,一碟蟹殼黃,看著他撫須笑道:“客人,今年又來了。”

他淡淡頷首。

嚴胥每到秋日,都會來丹楓台的茶齋喝茶。茶齋主人與他多年舊識,年年為他留一座靠窗位置。他每次來都不做什麼,隻是靜靜看著,喝完一壺茶就離開。

“旁人都是晴日來,偏偏客人來時挑雨日。”老者笑歎,“這麼些年,雨日賞楓的也就客人一個。哦,不對,”似是想起什麼,老者又道:“前些日子,來了個年輕人,也是下雨日,在老朽茶齋等至子時,燈都熄了。”

嚴胥低頭飲茶:“他等到想等之人了嗎?”

“聽說是等到了。”

“是麼?”嚴胥放下茶盞,淡淡道:“那他運氣比我好。”

“客人呢,還打算在這裡一直等下去?”

“不行嗎?”

老者笑起來。

“老朽老啦,半截身子早已入土,說不準哪一日,茶齋就開不了了。屆時,客人再想等,就沒有桌上這壺茶和點心了。”

他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

老者顫巍巍地起身,拄著拐杖離開,走了兩步,又停下來,淡聲道:“丹楓台的楓葉年年都紅,老朽還記得當初客人身邊的那位姑娘,如今這蟹殼黃倒是沒人吃了。”

“等不到人是常事,畢竟如那位年輕人一般好運的人是少數。”

“這麼多年都過去了,客人也無需太過執著。喝完這壺茶,就早些離開吧。”

說完,緩步而去。

茶齋裡於是又隻剩下一人,窗外細雨瀝瀝。

桌上茶壺邊,一碟蟹殼黃烤得酥脆,顏色橙黃,他一向不愛吃這些膩人糕點,卻低頭,慢慢拾起一枚放進嘴裡。

“嚓――”

像是有女子愉悅的笑聲從耳邊傳來:“是不是很好吃?我沒有騙你吧,這茶齋裡的蟹殼黃就是最好的!”

他倏然閉眸。

……

這茶齋其實是一個人告訴他的,蟹殼黃也是那個人愛點的。

托她的福,他才知這楓葉丹紅的高台中,有這麼一處賞景佳地。

嚴胥幼時出生於一四品文官之家,他是姨娘所生庶子,姨娘性情懦弱,因不慎冒犯主母後被責罰受了風寒,不久病死。姨娘死後,父親更對他冷待,主母刻薄,他在家中實在呆不下去,於是自謀生路,陰差陽錯進了兵房一小吏。

他身手極好,素日行事冷靜,辦起事來有股不要命的勁,兵房裡這樣的人不在少數,不過,在他好幾次將自己功勞拱手讓給上峰時,上峰看他的眼色就漸漸變了。

他很快得了上峰青眼。

一把又快又鋒利的刀,不僅辦事周密,還知情識趣,無論在何處,都是受上頭人喜愛的。

他升遷得很快,漸漸在樞密院嶄露頭角。

父親從一開始的不屑低看,到漸漸對他態度轉變,再到後來親熱拉近關係,他隻覺厭惡。後來有一次,兵房有人起亂,他一人鎮亂,因此身受重傷,眼角留下一道長長疤痕。

那一次過後,他成了兵房親事官。

樞密院都知道有他這麼一個狠人,瘋起來不要命,那道眼角長疤似乎成了一種記號,人看見他時,就想起他刀峰掠過時渾身是血的凶煞模樣,人人對他敬而遠之。

嚴胥毫不在意,升遷後的第一日,就讓父親將姨娘的木牌移到祠堂中。

姨娘身份低賤,她的牌位,原本是不夠格入嚴家祠堂的。

不過,規矩,從來都是因人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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