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高處,規矩也可為人更改。
姨娘牌位入祠堂後,他去了丹楓台。他沒什麼愛好,日子過得平淡,不在兵房奉值的時候,隻想一個人坐著看看山看看水。反正旁人懼怕他,背地裡嘲諷他性格古怪凶神惡煞,他也並不在意。
丹楓台的楓葉不會說話,秋風從來不管閒事。他安靜坐著,聽得草叢中有??碎響。
他以為是要來殺他的刺客,在樞密院的日子,他成了明麵上的靶子,想要他死之人數不勝數。他安靜等著那刺客出手,再打算將對方一刀封喉,未料時間過去許久,對方遲遲不動。
直到“啪”的一聲,有氣急敗壞的聲音從草叢中傳來:“都快十月了,怎麼還有這麼多蚊蟲!”
是個年輕女聲。
他皺眉,見身後的草叢裡,跳出一個女子來。
這女子很年輕,穿一身石榴色長裙,眉眼嬌美靈動,見他看來,似是意識到自己暴露,忙不好意思地一笑,她一笑,露出頰邊一對酒窩。
嚴胥冷漠看著她,長刀一動,女子身前之物朝他飛來,落於他手。
“哎,那是我的東西!”對方喊了一聲。
嚴胥不為所動。
方才他就看見對方偷偷摸摸想將這東西藏起來,神色間極為躲閃。
待將手中之物展開,不由微微一怔。
那竟是一幅畫。
這畫墨痕未乾,上頭飄飄灑灑繪著一幅晚霞楓葉圖,顏色倒是極為美麗,而他自己也赫然在上,隻一個背影。
他看不到自己的背影,因此第一次才發現,自己坐著看楓葉的影子,竟是這樣的寂寞。
“對、對不起,”女子低聲道:“我在這裡作畫,恰好看見你,覺得你很適合入畫,未經你允許就將你畫進去了……”
不等她說完,嚴胥就將畫卷撕了個粉碎。
“哎!”她急了,“你怎麼把畫撕碎了?”
“誰讓你畫我?”他冷漠,語氣很凶。
旁人一瞧他眼角這道疤便發怵,偏偏這位年輕小姐勇氣可嘉,瑟縮一下就繼續大聲道:“你坐在這兒,不就是讓人畫的?這山中百物,人、山、水、葉子都是風景,我畫我的風景,與你何乾?”
風景?
嚴胥覺得不可思議,他算什麼風景?偏偏這女子理直氣壯。
她甚至還來拉他的袖子,不依不饒,“你毀了我的財物,理應賠償。彆想就這麼算了,我的護衛就在不遠處,隻要我叫一聲,他們立刻就會趕過來將你抓走。”
他不欲與對方糾纏,扔下一枚銀子。
“一點銀子就想打發我?你當我是什麼人了?”對方把銀子塞還他手裡。
“你到底要怎樣?”
“簡單。”女子道:“你坐在這裡,再讓我畫一幅就行了。”
嚴胥無言。
他不知道對方對畫他這事究竟有何執著,他並非貌若潘安,姿容平平,又凶惡可怖,尋常女子見了他退避三舍,偏偏這個絲毫無懼,還主動近前。
“不可能。”他轉身就走。
“哎,你彆走呀,”對方跟上來,“你是這畫的靈魂,你就讓我畫一幅吧。”
“荒謬。”
嚴胥覺得這女子腦子有些奇怪。
他冷待她,恐嚇她,皆無作用,他其實並不擅長與人拉拉扯扯,過去那些日子,刀可以斬斷一切糾纏。
但他總不能在這裡一刀殺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
女子望著他,像是察覺出他無論如何都不肯入畫的決心,終於後退一步,想了想,道:“這樣吧,這山中有一處茶齋,茶齋裡的蟹兒黃最好,你請我吃一疊蟹兒黃,此事就算過了。”
他站著不動。
“走呀,”女子走兩步,見他沒動,回頭催促,“晚了就趕不上第一鍋了。”
他應該掉頭就走,不欲搭理此人,然而或許是對方嘴裡的那處茶齋賞景甚美,亦或是被她所說的絕世好茶吸引,他最後還是跟了上去。
果如這女子所言,丹楓台中,隱藏一處茶齋,茶齋主人是個老者,裡頭客人寥寥無幾,女子熟稔叫了幾碟菜名,與他在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
茶點很快送了上來。
一壺清茶,一碟蟹兒黃。
他拿起茶盞飲了一口,茶很苦,用過之後,齒頰留香,的確好茶不假。
女子把亂七八糟的畫絹書箱放在一邊,擦完手後撚起一塊蟹兒黃嘗了嘗:“第一鍋果然很香!你嘗嘗?”
嚴胥彆過頭。
她便笑了,頰邊梨渦甜蜜。
“認識一下,我叫蘇凝霜,你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