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凝霜……
盛京各戶官員家眷名冊他都曾特意記過,於是很快想起來,蘇凝霜這個名字。
蘇凝霜的父親乃當朝左諫議大夫,掌管盛京各處登聞檢事,為人正直不知變通。
他曾隱隱記得同僚曾說過,蘇父愛女如命,對家中女兒極儘嬌慣。
眼下看來,果不其然。
蘇凝霜的丫鬟並護衛都在茶齋外,一位千金小姐,家中竟應允帶著書箱紙筆來山中作畫,與陌生男子交談共處也絲毫不避,看她的護衛丫鬟模樣,分明習以為常。
這行事放在普通人家倒是不算什麼,但放在高門閨秀裡,屬實出格。
嚴胥不欲與此人過多糾纏,身居樞密院,與朝廷其餘臣子家眷走得過近與他並非好事。喝完茶後,不顧這女子問話,徑自離開了。
兵房中事務總是很忙,越受器重,負擔越重。
累的時候,隻想去山裡獨自坐坐。
他再一次去丹楓台時,憶起茶齋中那壺清苦香茶,遂再次前往。才進門,就瞧見一個熟悉的影子。
女子坐在窗前,正於桌上潑墨揮毫,聽見動靜抬眼,見他進來,眼睛一亮:“嚴胥!”
他站住:“你為何知道我名字?”
“你的刀是皇城裡的佩刀。我回家後問我爹了,我爹一聽說你眼角有一道長疤,就知道你是誰了。”她笑彎了眼,“原來你是樞密院的人。”
她說得坦坦蕩蕩,絲毫不怕他因此生氣。
“一起坐吧!”她拍拍桌子,遞給他一塊蟹兒黃:“嘗嘗?”
嚴胥冷漠謝絕。
蘇凝霜是個奇怪的人。
與她清冷如霜的名字截然不同,蘇凝霜性子活潑好動,慣是自來熟。嚴胥懶得搭理她,她卻絲毫不在意他凶狠可怖的外表,熟稔與他攀談。
丹楓台的楓葉會紅兩三月,他平日沒有彆的愛好,唯獨喜歡在這裡覓一方清淨,偏偏每次來都能遇到她。
“都認識這麼久了,我們應當也算朋友了吧?”她說。
“我沒有朋友。”
“人怎麼能沒有朋友?”蘇凝霜笑眯眯道:“一個人悲喜無人分享,那是一件多麼無趣的事。我可以做你的朋友,與你分享丹楓台這處晚霞。”
嚴胥轉身就走。
他不需要朋友。
但這位千金小姐,卻儼然將自己真當作了他的朋友。
她喜歡畫畫,每次來的時候,書箱中都會背著紙筆,嚴胥不懂書畫,但看她所繪,的確細膩恢弘。
“我若不是出身在高門貴府,此生定要做個畫師,走遍世間山水,畫遍世間美景。”
嚴胥嗤之以鼻。
隻有這樣不識人間疾苦的大小姐,才會有這樣荒謬無度的天真想法。
“書畫大家說,畫人最難,次山水,次狗馬,其台閣,一定器耳,差易為也。”蘇凝霜笑道:“可惜我現在技藝平平,待我練出來了,就為你畫一幅畫像。”
他打斷:“為何總想畫我?”
嚴胥不明白,他一介平平無奇之人,她為何總是如此執著。
蘇凝霜想了想,道:“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你坐在林間,抬頭看夕陽。”
“你的背影很孤單,畫不會騙人,它能看到你的心。”
蘇凝霜歎了口氣。
“其實我也挺孤單的,我喜歡畫畫,盛京那些千金小姐們與我玩不到一處,可你卻是絕佳的風景,好景不繪,未免遺憾。”
“你孤單,我也孤單,大家都是孤單的‘知己’,自然就是朋友咯。”
她仰頭,清亮眸子裡映著漫山紅楓,明明在笑,語氣卻很寥落,
嚴胥第一次沒有諷刺她。
後來他便常常來丹楓台,與茶齋的主人也熟識,即便丹楓台的楓葉落了,盛京開始下雪,每當他覺得孤獨淒清的時候,他總來這裡。
十次裡,總有三五次能遇上蘇凝霜。
她還是一幅沒心沒肺的模樣,背著書箱滿山亂轉,每次都點茶齋的蟹兒黃,試圖勸他嘗試都失敗。
她也還是想偷偷畫他,都被他發現,繼而無果,悻悻而歸。
日子就這樣不緊不慢地過,丹楓台的楓葉紅了又綠,綠了又紅。
蘇凝霜也到了該定親的年紀。
蘇家為她定下昭寧公府的少爺,裴棣。
得知這個消息後,嚴胥愣了很久。
他那時仕途走得更順了些,職位也比先前高,隻是在一眾同僚裡仍是不討人喜歡。他在茶齋裡看到無精打采的蘇凝霜,遲疑許久,第一次主動開口問她:“你不想嫁?”
“當然,”蘇凝霜撇嘴,“我都不認識他。”
回去後,嚴胥思慮良久,差人請了媒人,去蘇家說親。
他想得很簡單,如果蘇凝霜不喜歡裴家那門親事,可以用自己這門親事擋一擋。她要是願意,在丹楓台畫一輩子楓葉也很好。
媒人很快就回來,言說裴家拒絕了說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