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活樓裡,總像是裝滿了世間所有極樂。
牌九、鬥雞、鬥蟋蟀、骰子、投壺……但凡市麵上有的種兒,快活樓都有了。
來此樓中玩樂的都是些賭鬼,這裡並無外頭的風雨寒氣,隻有喝雉呼盧的賭徒在牌桌上,或得意若狂,或神情疲倦。無論是貧窮亦或富貴,出自侯門公府亦或是清貧之家,一旦上了賭桌,恍若褪了人皮的猴子,眼裡隻有貪婪與癲狂。
角落燈下桌邊,正圍著一群人,桌上兩人對坐,一人是個穿青衣的年輕人,生得瘦弱清秀。在他對麵的,則是個穿棕色褂子的男子,似乎賭得正在興頭上,雖麵色疲倦,一雙眼卻熠熠閃著光。
萬全心中快活極了。
他前些日子才學會賭錢,方在興頭上,不知哪個碎嘴的告訴了他老子萬福。他老子將他好一通打,關在家裡消停了幾日。這天,在門前偶然聽得人閒話,說巷裡的賭館算什麼,清河街上的快活樓才是盛京第一賭坊。
說話之人隻將那快活樓說的天上有地下無,將萬全勾得心癢癢。趁著這幾日柯大奶奶生辰要到了,他娘他老子都要在柯府裡忙生辰筵的事,萬全才得了機會偷跑出來。
他一出來,便直奔快活樓。一進來,果然見這裡什麼賭種都有。這裡人多熱鬨,不時又有賭坊的夥計端黃酒來送與賭客喝。
酒愈喝便愈是興起,愈興起就愈賭愈大。
萬全今日手氣不錯,他到了快活樓後,到現在為止,一把都未曾輸過。就他對麵這個姓鄭的小子,帶來的二十兩銀子,眼看著就都要輸光與他了。
那位“鄭公子”似乎也覺得自己手氣不佳,咬了咬牙,從又掏出幾錠銀子擺在桌上:“啐,這樣賭好沒意思,不如來賭點大的!”
萬全心中暗笑,這人怕是氣昏了頭,不過到手的肥羊焉有不宰之理,遂笑道:“賭就賭!”
“那就以一兩銀子為底,下一局翻番二兩銀子,再下一局四兩銀子,再下……”
“好——”“鄭公子”一氣說完,人群中先哄鬨起來。
氣氛如潮,萬全更沒有拒絕的道理。他將袖子往上一挽,仰頭喝完夥計送來的熱酒,將骰子往桌上一置:“來就來!”
氣氛比方才還要熱鬨,不過萬全的好運氣似乎到此為止了。
接下來,他連輸幾把,直將方才贏的子兒全輸了出去,氣得鼻尖冒汗。再看對麵鄭公子,一掃先前頹然,滿是春風得意。
“還賭嗎?”鄭公子問他,眼中似有譏色。
萬全有些踟躕。
他自己的銀子已全部輸光,不過……懷中尚有些銀票。
柯家的新大奶奶秦氏管家嚴苛,柯家大爺手頭緊,背著秦氏有幾處私產,每年還能收不少銀子。柯大爺怕夫人發現,前月收了幾年的租子,讓萬福替他收管著,那些銀票加起來也有小兩千。
今夜來快活樓前,萬全聽人說,快活樓不似普通賭坊,容不得寒酸人進入,得有千兩銀子方可入樓。他便撬開箱籠,將這些銀子揣在身上,權當充場麵,沒料到進了此處,並無人查驗。
如今,他輸得沒了籌碼,隻剩這些銀票。
萬全有些猶豫,這畢竟不是他的銀子,過幾日柯大爺是要問他爹拿用的。
對麵的鄭公子似乎等得不耐煩了,隻將贏了的銀子往自己包袱裡一倒,“嘩啦啦”聽得人心煩,鄭公子笑道:“萬兄還賭不賭了?不賭,小弟要回家睡覺去了——”
他麵上的笑容格外刺眼,萬全腦子一熱,一股酒氣直衝前庭,喊道:“來,再來一把!”
樓上,陸瞳站在欄杆前,望著正與銀箏對賭的萬全,微微笑了笑。
魚兒上鉤了。
柯承興心腹小廝的這個兒子,性子並不似他爹謹慎,要接近他,比接近萬福要簡單得多。
她不過讓人在萬全門前隨意說了兩句快活樓的消息,萬全便迫不及待地趁夜來賭坊一訪風采。
銀箏幼時淪落歡場,一手骰子早已玩得爐火純青。要引出萬全的賭癮,實在是輕而易舉。
芸娘曾對她笑言:小十七,我告訴你呀,你要是討厭誰,就給那人下毒,毒得他五臟六腑爛掉,方可解恨。
賭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