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瞳低頭,不再關注外頭的動靜,隻專心做自己該做的事。
門口,孟惜顏望向站在榻前的人,麵色難掩震驚。
裴雲暎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今日陛下賜宴鳴林苑,裴雲暎與文郡王一道進宮,宴席結束須得夜晚。就算裴雲暎的人暗中報信,裴雲暎得了消息趕至,文郡王呢?他為何不在?
似乎想到什麼,孟惜顏美麗的臉因恐懼而顯出一絲扭曲。
裴雲暎是為她姐姐而來,文郡王不在,眼下王府中,誰能保得了她?
孟惜顏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她害怕裴雲暎。
文郡王妃裴雲姝看似清高冷漠,實則軟弱可欺,宅心仁厚的下場就是總被這府中人人怠慢哄騙,但裴雲姝這個一母同胞的弟弟性情卻全然不同。
此人姿容俊美,性情又風趣愛笑,年紀輕輕聖眷正濃,還有一個昭寧公父親。這般的烏衣子弟,身上沒有豪貴之家浪蕩子的半分驕矜。哪怕是對婢子下人,都含笑有禮。每次他來府中,總是惹得府中年輕婢女芳心亂動,就連孟惜顏自己也不得不承認,倘若裴雲暎蓄意撩撥勾引,她也未必抵擋得住。
不過她不敢。
孟惜顏還記得身為少府監的父親站在自己麵前,沉著臉囑咐自己不要與裴雲姝相爭的畫麵,他說起裴雲暎的陰沉狠辣,說起朝中與他作對之人總是莫名其妙出事,說起這位昭寧公世子殺人時,屍體流過的血能將一整條小河溝染紅。
他說:“你一向爭強,從前郡王護著你也就罷了,但現在裴雲暎回京。他是個瘋子,莫要得罪他,否則,他誰都敢動!”
孟惜顏嗤之以鼻,父親一向膽小怕事,裴雲暎再囂張,總也要顧及禮法。
但她心中又隱隱覺得,父親沒有誇大其詞。
因為不止是她,就連文郡王每次對著裴雲暎時,眼底都有隱隱的忌憚之色。
連文郡王都要忌憚的人,如今帶著一眾禁衛來興師問罪,她要怎麼做才能全身而退?
屋中傳來裴雲姝斷斷續續的呻吟,孟惜顏回過神,目光從屋中倒在血泊中的護衛屍體上掠過,忍不住眼皮一跳,心中越發驚恐。
盧漢是文郡王最依仗的護衛,他說殺就殺了,沒有半絲遲疑……
她驀地生出一個念頭,裴雲暎絕不會放過她!
孟惜顏膽戰心驚地抬眸。
禁衛們將門口團團圍住,淡色的雲羅帳前,年輕人站著,他緋色繡服在滿地血泊中豔得驚人,腰間長刀的冷光卻將俊美容顏映出一層森然殺氣。
沒有了平日的明朗親切,他麵無表情盯著孟惜顏的目光,涼薄得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孟惜顏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後退一步,險些被裙裾絆倒,幾近告饒地爭辯:“裴殿帥,這些人勾結想要謀害王妃”
裴雲暎短促地笑了一聲。
他笑起來時,眉宇間越發俊麗動人,一雙漆黑眼眸裡,沉沉都是嘲諷之色。
孟惜顏被他笑得心慌意亂,就聽眼前人嗤道:“她們是我的人,你的意思是,本世子要光天化日之下謀害王妃?”
她愣了一下,一瞬間恍然大悟。
難怪了,難怪這些人對裴雲姝忠心耿耿,難怪無論如何她都收買不了這兩個丫鬟,因為,這根本就是裴雲暎放在裴雲姝身邊的人!
可郡王府新添下人都經由郡王手下人嚴苛審辨,以免王府中混入彆有用心之人。
他怎麼敢,又怎麼能光明正大地塞人到王府院中?
他就不怕引起帝王疑心?
孟惜顏驚駭莫名,裴雲暎卻像是厭煩了這般與她說話,漠然抬手:“拖走。”
王府護衛如何比得上那些雄武禁軍,不過須臾,就將屋裡屋外護衛連同家丁婆子儘數拿下。
孟惜顏被禁衛摁著往外走,拚命掙紮起來:“放開我!”
她自進王府門起,從來備受文郡王寵愛,名為側妃,實則地位遠遠高於裴雲姝那個王妃。如今當著王府上下的麵,像階下囚一般被裴雲暎手下推搡拿下,簡直是奇恥大辱,未來如何服眾,王府下人又會如何在心中看她!
孟惜顏猛地扭頭,衝帳前人咬牙切齒地大喊:“你瘋了?我是王府的側妃,你敢這麼對我,郡王回府後絕不會放過你!”
裴雲暎在彆人府邸中如此囂張,當真以為盛京的王法都奈何不了他麼?可惡至極!
“不會放過我?”
他一怔,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話,眉眼間笑容越發燦爛,漆黑深眸中卻似盛著寒林暮雪,一片幽涼。
他淡淡開口:“你們最好祈禱我姐姐平安無事,否則……”
“今日動手之人,一個都跑不了。”
禁衛們常年調習,動作迅捷,將門口眾人迅速拖走。屋中屍體也被清理乾淨。隻有裴雲姝痛苦的呻吟在屋內回響。
擋路之人已被清理了乾淨,接下來,就靠裴雲姝自己了。
陸瞳頭也不抬:“其他人出去,留銀箏在屋裡幫我。”
芳姿和瓊影下意識看向裴雲暎,裴雲暎對她們微一點頭,二人立刻退下。
屋中還剩裴雲暎。
陸瞳:“你也出去。”
輕綃高懸臥榻之上,似輕煙,將外頭那道緋色身影模糊得如溫存舊夢。
他身子動了動,走向門外,走了兩步,倏地又停步。
風吹動月紗,飄飛帳簾後人影若隱若現,年輕人的聲音沒了從前散漫的笑意,隱忍複雜與往日不同。
“陸大夫,”他問:“我能相信你嗎?”
陸瞳動作一頓。
屋中靜寂,隻有女子細碎的呻吟,那道緋色映在輕綃上,如一枝將開欲開的嫣紅芍藥,芳姿綽約,恨春有情。
沉默片刻,陸瞳重新低下頭,平靜開口。
“治病救人的時候,我就隻是個大夫。”
……
裴雲暎在院子裡等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