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揚了揚眉,好整以暇等著她回答。
在這樣質問的目光下,陸瞳難得生出幾分心虛。
太府寺卿董夫人誤會她與裴雲暎之間關係曖昧,與她交好,陸瞳自己也有心利用董夫人接近盛京的官家,因此便順水推舟,默認了董夫人的說法,甚至還故作嬌羞,自己將這舟推得更遠了。
但她忽略了,董夫人愛熱鬨,人緣又好,盛京官家夫人的宴會佳席都少不了她。傳著傳著,說不準就會傳到文郡王妃裴雲姝耳中。畢竟那一日文郡王府中秋佳筵時,董夫人就在場。
裴雲姝與裴雲暎是姐弟,那麼傳到裴雲暎耳中也是遲早的事。
周圍有人群來來去去,熱鬨襯得這頭氣氛更加凝滯。陸瞳按住心虛,平靜開口:“口舌長在彆人身上,旁人誤會也解釋不清,我都不在意,殿帥也不必放在心上。”
“是嗎?”
裴雲暎含笑點頭,唇邊梨渦尤為惑人,“可我怎麼聽說是陸大夫自己暗示與我關係匪淺的。”他語氣揶揄,玩笑般看著她,“陸大夫這樣四處毀人清白,你未婚夫知道嗎?”
這人簡直麵目可憎!
陸瞳靜了靜,乾脆抬頭揚起臉衝他微笑道:“不勞殿帥費心,我未婚夫大度得很。”
他抱胸笑道:“是夠大度的。”
陸瞳不欲與這人多說,眼見離馬車越來越近,開口提醒他:“無論如何,今日我都幫殿帥抓住人了。這人日後如何發落打算都看殿帥自己,大人隻需記得欠我一個人情就好。”
她又不是好心泛濫的活菩薩,犯不著以身犯險替裴雲暎抓人,當初之所以提議,無非就是想讓裴雲暎欠她一個人情。加上裴雲姝母女的命,以裴雲暎的性子,在短時間裡,隻要不涉及他的利益,對她在盛京所為,這人應該可以做到視而不見。
他隻要不添亂就行。
“我當然記得。”裴雲暎歎氣,低頭看著她:“這麼大的人情,說吧,下一個想殺誰,我可以幫你。”
這話說得很有誘惑力,陸瞳道:“多謝殿帥,不過我過去沒有殺人,今後也不打算殺人。”
他歎氣:“陸大夫真是滴水不漏。”
陸瞳淡漠:“裴大人很會見縫插針。”
“行。”他並不生氣,隻笑道:“你想要什麼報酬?”
陸瞳沉默一下,才開口:“現在不用殿帥還,等日後想到了,我會向殿帥討的。”
裴雲暎蹙眉:“你該不會是想訛我?”
“大人應該會說話算話吧。”
裴雲暎點頭:“看來是真想訛我了。”他盯著陸瞳,語氣重新變得輕快起來,“但願陸大夫所托之事不要太驚世駭俗,否則我豈不是賠大了?”
陸瞳微微頷首:“我儘量。”
說話的功夫,二人已走到了街口,青楓立在馬車旁,裴雲暎道:“去吧,青楓送你。”
陸瞳對他點頭,朝著馬車走去,方走到馬車前,聽得身後裴雲暎叫她:“陸大夫。”
陸瞳上馬車的動作一頓,回頭看他。
他立在街口,遠處熙攘人群從璀璨燈龍中流過,落月橋下橋上一片月色通明,青年錦衣銀刀英英玉立的模樣,與這錦繡紅塵格外相襯。
裴雲暎笑著開口:“此事已了,但不敢說今後太平,陸大夫,需不需要青楓繼續保護你?”
陸瞳目光一動。
說實話,有這麼一個人在身邊,的確更安全。如若她隻是仁心醫館一個普通的做館醫女,自然會毫不客氣接納對方好意。
但她到底不是。
她所行之事,如今除了銀箏,不可為外人知曉。
“多謝大人好意,但是不必。”陸瞳望著他,語氣平淡,“我行醫配藥,醫館中多有毒蟲蛇蟻,若不知事之人貿然闖入,恐怕會出人命。”
裴雲暎一怔,陸瞳說完這句話,已徑自上了馬車,馬車簾落下,遮蔽了女子麵容,也無從看清這近似威脅的話語後,主人是何神情。
青楓朝他看來,裴雲暎擺了擺手,馬車便駛進盛京繁華的夜裡,漸漸沒了蹤跡。
他搖頭笑了一下,再抬頭時,已換上一副淡漠神情,轉身朝另一個方向離開了。
……
裴雲暎回了趟殿帥府。
殿帥府小院中,梔子藏在樹下睡覺,門裡透出些明亮燈色,一進門,蕭逐風就走了出來。
一向冷峻寡言的人麵上難得顯出些焦急,問他:“怎麼樣?”
“抓到了。”裴雲暎徑自往裡走,“進來說。”
桌上放著一盤紅橘,沉素的屋子因有這一點紅豔點綴,似乎也多了點鮮活鬨意。
蕭逐風轉身將門關上,一回頭,裴雲暎已在椅子上坐下來,隨手撿了個橘子拿在手中上下拋玩,道:“今夜辛苦了,你動作真快。”
刺殺陸瞳的殺手王善,是蕭逐風令人排查的。事實上今日陸瞳剛離開郡王府,孟惜顏那頭就有了動作。蕭逐風令人嚴密監視郡王府外頭動靜,王善還沒動手前,蕭逐風就已將他家世查清。
也不知該不該說孟惜顏愚蠢,令人行凶的死士竟是有家室之人。有軟肋的人總是更容易被撬動嘴巴。這樣也好,之後種種事宜才會更順利。
蕭逐風側身挨著桌角坐下,也順手拿起個橘子,橘皮紅顏泛著微微柑香,酸澀清爽。他默了片刻,問:“為什麼非要找軍巡鋪屋?”
巡鋪屋人手不多,平日裡多處理著火偷盜,殺人命案確實有些生澀。
“不然送到刑獄司?不到一炷香郡王府就會得到消息,你以為還能藏得住?”裴雲暎語帶譏誚。
蕭逐風沒說話,這倒是,盛京這些官員間自有一派關係,怕得罪人,一旦出事,先通個氣再說。
裴雲暎道:“放心,這回一定斷得乾淨。”他又睇一眼蕭逐風,一個紅橘扔過去,被蕭逐風接在手裡,裴雲暎道:“真不打算爭取做我姐夫?”
蕭逐風沉默。
他便嗤道:“慫。”
蕭逐風正要說話,門外有人敲門,裴雲暎應了一聲,段小宴抱著軍名冊走進來,往木架上放。
裴雲暎便又繼續剛才的話頭,鼓勵他道:“有心上人就應該爭取。”
蕭逐風瞥他一眼:“你有心上人嗎?”
“現在沒有。”
段小宴湊過來,“說到心上人這個問題,今日我值守時,浣花庭外的宮女姐姐還問我打聽大人,這盤橘子就是她們送我的。”他拿人手短,認真詢問答案:“哥,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說來聽聽唄。”
蕭逐風也看向他。
“怎麼今日人人都來問我這個問題。”裴雲暎好笑。
他想了想,慢慢開口,“膽子大點的。”
蕭逐風:“什麼叫膽子大的?”
裴雲暎身子往椅背後一靠,悠悠道:“做禁衛的,難免刀劍無眼。一定要找的話,我希望她是一個看見我受傷不會害怕,還會給我包紮傷口的人。”
“最好再薄情一點,有一天我死了她也不會太傷心。”
蕭逐風評點:“懂了,你想找個收屍的。”
裴雲暎低頭笑了一下:“也許吧。”
段小宴瞪大眼睛:“聽你說的,陸大夫就很合適啊!她不僅能給你收屍,還能給你報仇呢!”
裴雲暎睨他一眼,段小宴輕咳一聲:“我沒有詛咒你的意思。”
蕭逐風放下手中橘子,默默去台上取了紙筆放到裴雲暎麵前。
段小宴茫然:“這是乾什麼?”
裴雲暎拿起筆。
“寫折子唄,告狀。”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