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殘留的寒意還未從身上褪去,油燈跳動的火光裡,來人五官被照亮得清晰。
銀箏驚訝開口:“裴大人?”
陸瞳一頓,緊繃的身子漸漸放鬆下來,身後人鬆開挾製她的手,陸瞳轉過身,看向麵前人。
竟然是裴雲暎。
狹窄的醫館裡鋪,他穿了一身烏色箭衣,幾乎要與黑暗融為一體,神情大方,泰然自若,仿佛做出夜闖民宅這種事的是彆人。
有一絲極輕的血腥氣自麵前人身上傳來。
裴雲暎瞥一眼陸瞳手中花簪,目光動了動,玩笑道:“還好我動作快,這上麵不會有毒吧?”
陸瞳將花簪收回袖中,平靜開口:“殿帥這是做什麼?”
大半夜的跑來醫館敲門,又這麼一身裝束,實在很難不讓人多想。
“有點麻煩。”裴雲暎歎了口氣,“想借你這裡暫避一下。”
他語氣過於自然,仿佛他與陸瞳是相交多年的好友,提出此等要求也沒有半點踟躕猶疑,驚得銀箏微微睜大眼睛。
“不好。”
陸瞳淡淡開口:“我與殿帥非親非故,幫了殿帥就要得罪彆人,盛京那些瘋狗很難纏,我從來不自找麻煩。”
裴雲暎目光稍怔。
這熟悉的話語,不正是之前在遇仙樓裡,戚玉台上門,陸瞳請他幫忙解圍時他自己的說辭麼?
陸瞳現在將他原話奉還了。
裴雲暎低頭笑了笑:“陸大夫真是睚眥必報。”
“多謝誇獎。”
他點了點頭:“你說的很有道理,不過,我要是在這裡被發現,連累了你也不好吧。”
陸瞳抬眸。
他笑得燦爛,麵上並無半分麵臨危險的自覺,悠悠開口:“萬一彆人以為你我是一夥的,這樣一來,陸大夫也要被牽扯。”
“我是無所謂,”他無謂聳了聳肩,“但陸大夫要是被追究,查著查著,查出什麼秘密來……耽誤了你要做之事,豈不是很麻煩?”
陸瞳冷冷看著他。
他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
這人不知是要做什麼,也不知得罪了什麼人。但眼下她想進宮,要是裴雲暎真在這裡被發現,連累了她,先前一切籌謀隻得功虧一簣。
裴雲暎就是算準了這般才會有恃無恐。
燈油漸淺,油燈裡燭芯晃了晃,將屋中各人神情照得模糊。
半晌,陸瞳轉過身,冷冷開口:“跟我來。”
……
外頭風雪更大了些。
小院地上覆上一層銀白,窗簷下一排橘燈發出的微弱亮光,照得大雪洋洋灑灑從天上飄散。
陸瞳從小廚房一出來,醫館外就響起了劇烈拍門聲。
銀箏端著油燈站在院子裡,緊張看向陸瞳。
陸瞳默了默,拿過油燈,掀開氈簾朝醫館門口走去。
“砰砰砰——”
拍門聲急促,在漆黑冬夜裡分外刺耳,陸瞳一推開門,明晃晃的火把一下子將門前長街全照亮了。
醫館門口站著群軍巡鋪屋的鋪兵,氣勢洶洶一推門,全湧進醫館。
銀箏“哎”了一聲,還未說話,一群鋪兵們惡狼般衝進醫館,四處翻找搜尋起來。
“誰啊?”銀箏喚了一聲。
為首的鋪兵頭子往裡邁了一步,就著昏暗燈色看清陸瞳的臉,愣了一下,隨即叫道:“陸大夫?”
陸瞳看向這人,微微頷首:“申大人。”
這人居然是軍巡鋪屋的申奉應。
申奉應像是才反應過來,後退兩步看了看醫館門上的牌匾,適才一拍大腿:“都沒瞧見到你這兒來了!”他轉身招呼身後人,“都輕點,彆砸壞了人東西!”又看向陸瞳,“對不住陸大夫,又要叨擾你一回。”
“無妨。”陸瞳問:“不過,申大人這是做什麼?不會又接到了有關仁心醫館殺人埋屍的舉告?”
這群鋪兵氣勢洶洶闖進,可論起前來人馬陣仗,比上回有過之而無不及。
聞言,似是想起先前夜闖醫館的誤會,申奉應麵上顯出幾分尷尬。
申奉應輕咳一聲:“那倒沒有,今夜宮裡有刺客逃逸,滿城都在搜人。我們巡鋪屋也被叫起來。”
他舉著火把往醫館裡麵走,問陸瞳:“陸大夫在這沒見著什麼可疑人?”
“沒有。”
“那就怪了。”申奉應沉吟,“剛剛我們人馬追著刺客過來,好像瞧見有人影在你們醫館門口。”
銀箏目光顫了顫。
陸瞳淡道:“是麼?我沒見著什麼人,醫館門口有阿城堆的雪人,或許大人們是將雪人看岔了。”
申奉應點頭:“也許吧。”話雖這麼說,招呼鋪兵搜查的動作卻一點兒也沒放鬆,申奉應自己也提著刀進了裡鋪,四處逡巡。
院子裡很冷,梅樹枝頭掛了紅紗燈籠,照得滿地雪光微紅。
銀箏絞著手中帕子,有些不安地朝小廚房那頭瞟了一眼。
這目光立刻被申奉應捕捉到了。
他警覺開口:“那邊是什麼?”
陸瞳回答:“是廚房。”
申奉應看了陸瞳一眼,一揚手,招呼身後幾個鋪兵:“仔細搜搜廚房!”
銀箏麵色一變。
陸瞳端油燈的手顫了顫。
鋪兵們得令,一窩蜂湧進廚房,將還算寬敞的廚房頓時擠得狹窄起來。申奉應快步走了進去。
這廚房樸素得甚至稱得上寒酸,灰泥夯牆,土鍋土灶,石台上擺了些剩菜瓜果,灶台下草筐裡放著些雞蛋紅薯。爐火已經滅了,隻剩些散著的爐灰灑在地上。
申奉應謹慎往裡走了幾步,沒見著什麼可疑之處,正要離開,目光忽然定住。
廚房的角落裡,摞著一捆厚厚的乾草垛。
平人為省柴料,家中堆放乾草垛是常有的事。然而仁心醫館中並未畜養家畜,若說用來燒火煮飯,將乾草垛堆在廚房容易走火,院裡明明還有一間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