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挖牆腳(1 / 2)

燈花笑 千山茶客 8778 字 11個月前

禦藥院和醫官院都有神農祠。

醫官們每逢過節,常常去神農祠中祭奠,以受藥王德澤熏陶。

不過南藥房的這處神農祠,遠不如禦藥院的明亮寬敞。小院位於庫房後的一處廢地裡,打掃得還算乾淨,隻是背陰不向陽,一進院子便覺陰冷森然,連光都暗了幾分。

何秀走在最前麵,匆匆幾步上前,將掛在門外的鎖打開。

神農祠的沉重木門發出一聲牙酸動靜,緩緩裂開一條細縫,一隙光從門外鑽入,照亮昏暗祠堂。

正對眾人麵前,高大藥王像下,草垛上跪著個人。

這人背對著眾人,背影尤其單薄,聽見動靜也不曾動搖一分,藥王塑像慈眉善目,含笑俯視,把影子襯得寧和溫然,又如蝴蝶棲於蓮花法台之上,下一刻將要乘風歸去。

石菖蒲忍不住放輕聲音:“陸醫士?”

聽見動靜,背影一頓,接著慢慢地轉過身,露出一張秀麗麵龐。

石菖蒲大吃一驚,再瞧一邊的邱合,亦是目露意外。

這是個年輕女子。

雖然早已知曉陸曈是今年新進醫官使,年紀並不大,然而在石菖蒲心裡,能在春試拔得紅榜頭籌的平人醫工,多少也該行醫有些年頭。所謂年輕,應當隻是針對醫官院那些白胡子老頭而言,而眼前的少女至多不過十七八歲,看起來更像是深閨繡房中尚不知事的小姐。

就是她在紅芳絮中動了手腳?石菖蒲將信將疑。

“陸曈。”身後朱茂板著一張臉,站在祠堂門檻後,並不進門,隻瞪著她,“禦藥院邱院使有話要問,出來說話。”

陸曈頷首:“是。”依言起身,然而甫一起身,猛一個踉蹌,何秀趕忙伸手攙扶,才不至摔了一跤。

這是跪得太久膝蓋發麻了。

石菖蒲看向朱茂的目光就帶了幾分譴責,這樣一個瘦弱姑娘,朱茂把人家關在祠堂裡跪三天,簡直歹毒。

朱茂沒注意到石菖蒲的眼神,略帶緊張地注視著何秀將陸曈攙扶到院子裡。

邱合正在院子裡等著。

陸曈一出祠堂,就見院中站著個穿檀色圓領錦衫的老者,須鬢皓然,身材圓潤,正站在不遠處眯著眼打量她。

朱茂道:“這是禦藥院的邱院使。”又一指旁邊穿石色長衫的中年男子,“這是石醫正。”

陸曈斂衽:“邱院使、石醫正。”

邱合捋一把長須,看似昏聵的老眼目光犀利:“聽人說,此批送進禦藥院的紅芳絮全由你清洗整理?”

“是。”

“那你說說看,你是如何清理整理這批紅芳絮的?”

陸曈抬頭,院中眾人的目光一瞬都落在她身上,或好奇或緊張,唯有何秀滿是擔憂。

“我是用黑豆汁、紫蘇汁、青黛汁、藍汁、蜈蚣搗汁煮水,浸泡清洗的紅芳絮。”

話一出口,院中眾人都愣了一下,邱合更是蹙起了眉。

朱茂輕斥:“胡鬨,紅芳絮一向以溫清水清洗整理,誰讓你自作主張了?”

這話不假,在陸曈到南藥房之前,過去多年的紅芳絮一直都是如此處理,何秀也是這樣做的。

邱合抬手,阻止了朱茂接下來的詰問,看向陸曈:“你為何要如此處理紅芳絮?”

陸曈想了想,低頭跪了下來。

她道:“眾所周知,紅芳絮毒性強烈,但隨著采摘下來,至多七日,毒性淡去大半。對製藥者來說是好事,但對保留藥性來說恰恰相反。”

“紅芳絮花絮花香最毒,其根莖雖無香氣,卻是藥性至烈之處。但隻要用黑豆汁、紫蘇汁、青黛汁、藍汁、蜈蚣搗汁煮水,浸泡一天一夜,就能保留住根莖藥性。”

“我查過藥房供給南藥房的藥冊,發現整個宮中隻有做一夢丹時須耗用紅芳絮藥材。而隻要如此處理紅芳絮,保留其藥性,卻根除其花香,就能既不影響製藥者身體康健,又能使一夢丹發揮出最好效用。”

她一口氣說完,伏下身去,聲音平靜:“下官自作主張,擅自以其他方式清洗整理藥材,何醫工並不知情,還請院使明鑒,所有後果,下官願一力承擔。”

朱茂張了張嘴,沒說話,邱合麵上笑眯眯的,不見半分氣怒之色,隻略略沉吟一下便道:“那你又是如何知曉這種處理方式的?”

禦藥院和醫官院存在多年,其中不乏精通醫理者,可關於紅芳絮的毒性如何處理卻一直是難題,否則也不會年年都被柔妃宮裡的人罵得狗血淋頭了。

陸曈依舊跪著,神色謙恭:“回院使,下官小時在家鄉時曾受此毒草困擾,多虧路過一鈴醫救治方才好轉。下官曾見她如此處理紅芳絮,就此記了下來。”

邱合忙問:“那鈴醫現在在何處?”

“無根之人,不問來去,下官也並不知曉她現今何處。”

邱合大失所望,俄而又看向陸曈,也不知方才那話是信了還是沒有。

他上前,伸手將陸曈扶起,笑著說道:“起來吧,今日老夫前來,不是找你麻煩的。由你處理過的紅芳絮,製成一夢丹藥性精純,柔妃娘娘特意賞賜,老夫才想到來找你。”

陸曈麵上便適時地露出一絲驚訝:“多謝柔妃娘娘抬愛。”

邱合看著她,眼裡是欣賞的笑:“我看陸醫士與老夫孫女一般年紀,卻已精通藥理。紅芳絮姑且算路過鈴醫之機,先前城中醫行交口稱讚的‘春水生’,卻是出自你手不假吧?”

陸曈一怔。

那時候杏林堂白守義使壞,先是買通熟藥所找茬,一計不成又搭上禦藥院,以收歸官藥的名義將春水生的方子收走。

沒料到在這裡會聽到邱合提起。

也是,邱合是禦藥院院使,每一份官藥的方子他應當都瞧過。

陸曈垂首:“讓院使見笑。”

邱合見她神色恬然,目光坦蕩,越看越是心生喜愛,轉頭對著朱茂玩笑:“朱醫監,你這藥房裡有這麼個人才,怎麼還藏著掖著不讓人知道?要不是菖蒲心細,咱們都不知道紅芳絮還有這麼一層哪!”

朱茂神色一僵,正要陪笑。忽然聽到陸曈驚訝開口:“不知道?”

他心下一凜,還未說話,就見麵前的陸曈疑惑看來,語氣中儘是不解:“我不是已將方子寫給朱大人,怎麼朱大人沒將方子交給禦藥院嗎?”

朱茂一愣:“你何時……”

“不是朱大人懷疑我在紅芳絮中動手腳,才罰我進祠堂思過。我進祠堂第一日就將紅芳絮的方子交與朱大人,朱大人說會交由禦藥院審斷。怎麼……”她看看邱合:“院使大人似是不知道?”

此話一出,院中幾人頓時朝朱茂看來,其中邱合的目光最為犀利。

朱茂臉色霎時一變,斥道:“胡說八道,你何時給過我方子!”

他是醫官院的醫監而不是醫工,得了藥方,隻能交給醫官院院使崔岷或禦藥院院使邱合,絕沒有私藏的道理。而陸曈當著邱合的麵說出這話,豈不是在告訴邱合,自己借著禦藥院的名頭索要藥方,卻又將藥方私藏。

醫監私藏藥方,那可是大罪!

朱茂漲紅著臉,竭力辯駁:“大人,此女胡說八道,閉關這三日我都沒見過她!”

石菖蒲看了邱合一眼,頃刻間已明白上峰眼色,笑著硬扯著朱茂出去,嘴裡道:“朱醫監這麼大聲做什麼,又沒人說你什麼,來來來,咱們外頭說,彆擾了院使和陸醫士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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