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那些色令智昏的傻子們不同,那些傻子們隻瞧見了這女子柔弱纖細的一麵,卻不知道對方能麵不改色的殺人越貨、栽贓嫁禍,更如一個藏在暗處的危險,不知何時會對主子造成威脅……
殿帥府的人都瞎了。
一個年輕禁衛手捧著不知從哪采來的一束野花就要往人群中湊,被赤箭一把拽了回來。
“乾什麼?”
赤箭一把奪過他手裡的花束,這花束還是精心搭配過的,紅紅白白,花枝上紮著粉色綢帶,被高大男子拿著,說是鐵漢柔情也不為過。
禁衛伸手過來奪:“還我!”
赤箭把花扔還給他,語帶嫌棄:“什麼東西?”
“我打算送給陸醫官的。”禁衛吟誦,“美人如花隔雲端,你瞧,這花和陸醫官是不是很相稱。”
這話簡直比去年蕭副使給殿帥府送來的兩筐梅子還要酸牙。
赤箭忍住作嘔的衝動,看向被圍在中間的人,忍不住開口:“她有什麼好?從前又不是沒見過女子來殿帥府。”
這話不假。
因殿帥府們都是年輕武衛,身手各個不凡,過去那些年裡,什麼英雄救美的事也做了不少。
陸曈並不是第一個來京營殿帥府的女子。
來道謝的女子,來送東西的女子,甚至也有醫官院中過來行診的女醫官,其中不乏貌美佳人,縱然陸曈生得美麗,但過去那些年裡,殿帥府中也不是沒來過漂亮姑娘。
但似乎隻有陸曈來才會如此熱鬨。
赤箭感到困惑,不明白何以隻有陸曈能成功在殿帥府養上這五百隻鴨子。
“陸醫官和旁的女子可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赤箭虛心請教。
同僚看他一眼,湊近低聲道:“你看啊,咱們殿帥府裡的兄弟,也算高大英武、賣相不俗。從前咱們救下來的那些姑娘,一開始對咱們也算不錯吧,可每次隻要看到殿帥,眼裡就看不到彆人了。這也沒什麼,見過了好的,誰還願意退而求其次,對不對?能理解,太能理解了。”
“……但陸醫官不一樣啊!”
“我觀察過了,陸醫官雖然待人不夠熱情,看上去冷冰冰的,但是——”
“她對殿帥也是冷冷淡淡,她不區彆對待啊,平等地冷待所有人。”
赤箭:“……”
“所以,”禁衛眉飛色舞道:“可見她不喜歡殿帥,那兄弟們就有機會了。自該爭取爭取。”
“她既看不上殿帥,萬一呢,萬一就看上我們了呢?”
赤箭無言片刻,吐出一句:“找麵鏡子自己好好看看吧。”轉身走了。
桌前,陸曈把這群禁衛們擠在一起的胳膊們看完,日頭已過正午。
一位熱情的禁衛忍不住邀她道:“時候不早,陸醫官還沒用飯罷,殿帥府的飯菜可好吃了,陸醫官不如用過飯再走?”
“多謝,但我還得回醫官院整理醫籍。”
陸曈婉言謝絕,因今日裴雲暎武訓去了,就把新寫下來的方子交與青楓,同青楓交代完醫囑,背著醫箱出了門。
門外,日頭正盛,段小宴跟在蕭逐風身後一臉苦惱,歎氣道:“沒想到我年紀輕輕,就已做上外公。”
蕭逐風聽得頭疼。
在他懷裡,四隻毛茸茸的黑狗崽擠在一起,像團漆黑的芝麻湯圓,哼哼唧唧蠕動著。
前些日子,殿前司的司犬梔子不知在外被哪隻野公狗勾去了,無聲無息地誕下一窩狗崽。段小宴站在殿帥府門口指天指地、破口大罵了三天也沒找出那隻混賬公狗是誰,倒是留下一窩孤兒寡母的爛攤子叫他收拾。
一月多過去,狗崽子們都睜開眼睛,能在地上搖搖晃晃地走。段小宴每日帶他們去後武場曬曬太陽,今日也是一樣。
“你這麼討厭那隻公狗,”蕭逐風道,“怎麼還留著它們?”
“孩子是無辜的,大不了去父留子。”段小宴把懷裡的團子們抱得更緊,又不太確定地開口,“不過,咱們殿帥府養得下這麼多小狗嗎?”
多四張嘴而已,殿帥府不是養不起四條狗,隻是小狗們精力充沛,光梔子一個就時常把院子裡的籬笆拆得亂七八糟,這要是一下多了四隻,段小宴不敢想象今後雞飛狗跳的畫麵。
想了想,他道:“還是找幾個好人家送養吧。”
正說著,就瞧見殿帥府小院裡,有人掀開簾子走了出來,藍衣布裙,身背醫箱,正是那位女醫官陸曈。
段小宴眼睛一亮,驚喜道:“這不就來了?”
“陸醫官——”他熱情迎上去。
陸曈剛一出門就聽見有人喚自己。
才抬頭,就見一團影子風一般的飄到自己眼前,段小宴站在自己麵前,手裡拎著幾團毛茸茸衝她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
“看——”
陸曈順著看過去,腦子一懵。
四隻黑色小犬被段小宴陡然拎住後頸提至半空,徒勞地踢蹬軟綿綿的腿,嘴裡發出低聲嗚咽。
段小宴熱情介紹:“剛滿月的小狗崽,聰明伶俐、憨態可掬,既能摸頭揉捏,又能看家護院,實屬出行居家必備之吉祥物,陸醫官要不要來一隻?”
陸曈僵在原地。
有一瞬間,腦子裡飛快掠過無數久遠的畫麵,汙血與泥濘,哽咽和暴雨,支零破碎的軀體,山間墳塚帶著哭聲的無力。她忽然生出一種荒謬的錯亂感,不知道自己是在千裡之外的盛京,還是孤燈熒熒的落梅峰上。
正午的日光穿過院子裡的紫藤花架大片灑下來,刺得人眼睛模糊,明明是三月暖陽,她卻仿佛回到身中“寒蠶雨”的日子,如墜冰窖,冰涼刺骨。
身前段小宴還在喋喋不休的訴說:“陸醫官你看,這裡有四隻小狗崽,每一隻都活潑機靈,兩隻雌的兩隻雄的,長大後不比我們梔子威武美麗,你挑一隻帶回醫官院,要不帶回西街仁心醫館也行,給你們看家護院,偶爾得了空閒,讓它母女兩個見見麵就得了……”
他接下來說了什麼,陸曈一句也沒聽清,那幾團黑色毛球幾乎要湊到她臉上,像一張巨大陰霾。她可以感到小狗溫暖皮毛觸及到皮膚的癢意,軟軟的,讓人忍不住發起抖來。
她開始有些喘不過氣,臉色漸漸蒼白。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忽地插了進來。
有人擋在她麵前,隔開了段小宴的靠近,也遮蔽了她的視線。
像是在窒悶的水下陡然被人救起,呼吸得救,她恍惚抬眸。
裴雲暎站在她麵前。
他應當是剛從武場回來,一手提著銀晤刀,微微側頭看了她一眼就轉過頭去,問段小宴:“做什麼?”
段小宴抱著四隻小狗:“……梔子的小狗崽,我想著殿帥府狗太多了,想送陸醫官一隻……”
“不用了。”
陸曈打斷他的話。
裴雲暎側首,看著她沒說話。
陸曈低著頭,不去看段小宴懷裡的小犬,背緊醫箱,隻拋下一句“我不喜歡狗”就快步離開。
段小宴望著她的背影張了張嘴,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看看懷裡的團子,忍不住道:“她……這麼可愛,她居然不喜歡?哥……哥?”
青年收回視線,瞥一眼他懷中小犬,道:“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