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回娘家(2 / 2)

燈花笑 千山茶客 10035 字 10個月前

頓了頓,她道:“很香。”

杜長卿一直盯著她動作,見她誇讚,適才得意開口:“廢話,自家做的當然比那什麼醫官院做得好。我就說了,那皇城裡也不是什麼都有的!”

阿城撇嘴:“不信。”抬手倒了碗青梅羹推到陸曈跟前,仰頭好奇問道:“陸大夫也給我們說說醫官院什麼樣子唄。裡頭的床軟不軟?你們每日吃什麼?那些大人平日裡用什麼香?有什麼樂子事聽聽?”

杜長卿一巴掌拍他頭上:“你就知道樂子!”

阿城捂著頭怒視他:“東家,苗叔說了打頭會長不高的!”

小孩兒心性總是好奇,陸曈笑了笑,一一耐心地答了。

話畢,眾人紛紛點頭,陸曈還想問問仁心醫館近來如何,才一出口,杜長卿便拍胸脯說了起來。

“……那當然是好得很了。雖然你不在,醫館每日照舊熱鬨,老苗按你方子做得那方新藥賣得好,進項多得我都不耐煩記賬。”

“……前幾日屋頂漏雨,找來人修了修,覺得這鋪子也有些年頭,放藥窄得很,想搭錢再往旁邊擴擴。你回來得正好,替我瞧瞧擴多大合適?”

“……老苗?老苗如今不得了,他長得老,怪會唬人的,說實話,來找他瞧診的人比你當初在的時候還多。可見老樹皮也能有再一春。”

“銀箏就不提了,吃我的住我的,脾氣還大,說兩句還常不樂意,要不是你的人,我早就好好教訓她一番,教她知道什麼叫尊重東家。”

“……阿城過了年也不小了,銀箏平日裡教他識字什麼的,我估摸著要不行也學吳秀才,讓他上上學堂,萬一考中了,我就能多個當官的兒子孝敬,享享清福……”

“反正一切照舊,發不了財也餓不死,你要是在醫官院乾不下去了還能回來。看在咱倆以前的交情上,東家施舍你個坐館大夫當當……”

他絮絮叨叨說了許多。

其間夾雜著阿城的打斷和苗良方的反駁,抑或銀箏的諷刺,略顯嘈雜,卻又如這四月春日裡照在人頭頂的日頭,暖洋洋曬得人安心。

這頓飯吃得很長。

杜長卿又是第一個醉倒的。

阿城扶著大少爺提前回家去了,免得又如新年時分般吐得滿地都是。苗良方倒是還想和陸曈多說幾句,奈何前麵鋪子有人來瞧診,耽誤不得,便也隻能先去瞧病人——沒了杏林堂,西街獨一家的醫館就顯得珍貴起來。

陸曈和銀箏把院子裡的殘羹剩炙收拾乾淨,又坐著歇息片刻,日頭漸漸西沉,醫館門口的李子樹被晚風吹得“唰啦啦”作響,霞色斜斜照過房瓦,鋪滿整個小院。

夜快降臨了。

銀箏陪著陸曈在院子裡坐了會兒,直到前麵苗良方進來催促,說天色晚了要關門,讓銀箏去前頭清點今天剩下的藥材,銀箏才先出去。

院子裡便隻剩下陸曈一個人。

霞光晚照,日頭落下,漸漸光線暗了下去,天卻隱隱亮了起來,銀藍長空上出現個淺淺彎月,薄薄的掛在梢頭,隨著天邊的浮雲聚散微明微暗。

陸曈低著眼坐著。

她在醫官院呆了幾個月,每日給人行診、做藥,采紅芳絮也好,給金顯榮施針也好,內心總是無波無瀾,似汪死水。

然而一進仁心醫館,便如這死水也得了一絲生機,那是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寧靜,仿佛風箏在漫無天際的長空與人間得了一絲細細的線,看不見摸不著,卻又彼此牽連。

身後傳來響動聲。

銀箏挑開氈簾,外頭的風便順著簾子穿來一隙。她走到院中梅樹下,將掛在梢頭那盞紅紗提燈點亮,小院就有了點金紅色的光。

苗良方跟在她身後:“小陸。”

他踟躕著,扶著拐棍的手緊了又鬆,銀箏看看陸曈,又看看苗良方,倏地一笑:“廚房裡還有些藥材,我先過去收拾一下,省得夜裡被老鼠抓了。”

話畢,自己端著盞油燈走了。

苗良方鬆了口氣,拄著拐棍一瘸一拐走到石桌前,在陸曈對麵坐下來。

“苗先生。”

陸曈望向苗良方。

苗良方看上去和過去有些不同。

她走時苗良方尚未在醫館正式坐館,雖杜長卿說了要他在醫館裡行診,苗良方雖是激動,瞧著卻不乏忐忑。幾月未見,他胡子留長了些,洗得乾乾淨淨,修剪成山羊須形狀。穿件闊袖寬大褐色麻衣,麻布束起發髻,不見從前佝僂,多了幾分疏曠。

的確像位經驗豐富、性情分明的老大夫。

陸曈便笑了笑:“苗先生瞧著近來不錯。”

苗良方也跟著笑,有些感慨:“是挺好。”

當年被趕出醫官院,他多年不曾也不敢行醫,未曾想到有生之年還有為人施診的機會。西街街鄰不知他往事,他在杜長卿的醫館裡為人行診,有時候來瞧病的病人貧苦,他便不收診銀,杜長卿見了,也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令人唏噓的是,多年以前他一心想通過春試進入翰林醫官院,偏偏在如今潦倒一無所有之時,方才得行祖上多年之教誨——

“不可過取重索,但當聽其所酬。如病家赤貧,一毫不取,尤見其仁且廉也。”

世事弄人。

收回思緒,苗良方看向陸曈,神色有些擔憂:“小陸你呢……進了醫官院後,可有被人為難?”

平人醫工初進醫官院,會受到什麼樣的區彆待遇,苗良方比誰都清楚。當年的他亦有不平之心,何況陸曈這樣年輕嬌弱的姑娘。

“沒有。”陸曈搖頭,“醫官院一切順遂,並無她事發生。”沉默了一下她才繼續說道:“隻是答應苗先生的事,現下還無法兌現,初入醫官院,行事不好冒險。”

她說的是對付崔岷一事。

聞言,苗良方連連擺手,急道:“我就是想同你說,你一個姑娘家做此事太過危險,當初之事、《苗氏良方》……都不強求了。”

或許人安逸日子過得好了,便會感謝上天垂憐,對於“仇恨”與“不甘”也會衝淡許多。如今在仁心醫館尋到安定,對於往事也釋懷幾分。他想,崔岷雖然奪走《苗氏良方》改成《崔氏藥理》,可說到底,那藥方傳給天下醫者,也是造福百姓。

此恩通天地,便不必計較芳垂萬世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而陸曈,也不必為他一己之私斷送大好前程。

陸曈默然。

過了一會兒,她才慢慢開口:“答應先生一事,我一定會做到,這是當初你我做好交易的條件。”

“小陸……”

“其實我今日回來,還有一事想請教苗先生。”陸曈打斷他的話。

苗良方一愣:“何事?”

整個西街陷入沉沉夜色,風從更高處刮來,把梅樹上掛著的紅紗燈籠吹得搖搖晃晃,拉扯著地上淩亂的樹影。

陸曈收回視線。

她道:“苗先生當年在醫官院做院使多年,醫官院醫庫中各官戶記錄在冊的醫案應當都已看過。”

“我想問苗先生,當今太師戚清府上嫡出公子戚玉台……”

“過去曾有視誤妄見、知覺錯亂之症嗎?”

苗良方怔住。

四周闃然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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