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看鍋蓋穿著西裝在胡同裡出風頭,林霄函和初夏直接回八號院進院子。
這會兒L內院裡隻有王翠英一個人在,她正在廚房裡做晚飯。
家裡隻有她和韓慶天兩個人,吃的不多,飯做起來也簡單。
做好飯後,她又在門外廊廡下坐下來做了會針線,等韓慶天回來吃飯。
韓慶天停了三輪車在前院,往內院裡去。
王翠英看到他回來,忙收了笸籮,起身去廚房。
飯盛好洗了手,老兩口在屋裡坐下來吃飯。
韓慶天喝口稀飯吃口菜出聲道:“鍋蓋那小子突然從南方回來了。”
聽著這話都感覺十分突然。
王翠英聽到這話一怔,忙問:“什麼時候的事啊?”
韓慶天語氣仍舊很平常,“就剛才,穿著一身西服,拿著行李還沒到家呢,在胡同裡被人團團圍著。”
王翠英立馬又問:“三兒L和超子呢?”
韓慶天道:“問了,說是他倆還留在那,沒回來。”
王翠英臉色和聲音急起來:“他倆怎麼不回來?”
韓慶天吃著飯,照舊語氣平淡說:“那麼多人圍著,七嘴八舌問什麼的都有,哪好詳細問這麼多。”
聽完這話,王翠英立馬放下筷子準備起身。
韓慶天連忙叫住她,“急什麼呀?人家剛回家去,你不得讓人家歇口氣,這會各家正是吃飯時間,吃完飯再去問不遲。”
聽韓慶天這麼說,王翠英也就坐住了沒起來。
吃完飯她就坐不住了,趕緊洗了碗筷,叫上韓慶天一起找鍋蓋去。
到鍋蓋家,他家還沒開始吃飯。
王翠英直接找了鍋蓋問:“韓霆和超子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啊?”
鍋蓋還是說:“他們在那呆的慣,我不行,所以我就回來了。”
王翠英對南方現在是什麼樣沒太多的好奇,他更關心自己的兒L子,自然又問:“那你們這一年多在那都乾什麼了呀?怎麼連過年都沒回來,你們仨從小就不分開,他們怎麼不跟你一起回來啊。”
鍋蓋又笑著重複:“大媽,我不是說了嘛,他們在那呆的習慣,所以就沒回來。在那還能乾嘛,當然是賺錢啊,那邊發展快。回來過年這一來一回不是耽誤時間嘛,時間就是錢啊,所以就沒回來。”
王翠英看看鍋蓋身上穿的時髦西裝。
她臉上笑開來,又問:“你們在那都做什麼賺錢啊?”
鍋蓋道:“什麼都做,什麼能賺錢做什麼。”
王翠英看著鍋蓋繼續問:“也很辛苦吧,你這都曬黑了。”
鍋蓋嘴角很輕微地僵了一下,“賺錢哪有不辛苦的,成天要在外麵跑,南邊太陽又大,肯定要曬黑的呀。”
王翠英:“那韓霆和超子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
鍋蓋笑著道:“等賺夠了錢就回來了。”
王
翠英還想再問點什麼,鍋蓋家的人喊他吃飯了。
韓慶天沒再讓她問,不耽誤鍋蓋吃晚飯,讓他先吃晚飯去了。
鍋蓋笑著和韓慶天王翠英又打聲招呼便走了。
轉過身走了幾步,呼口長長的氣。
他說的當然都不是實話。
跟胡同人說的不是,跟韓慶天和王翠英說的也不是。
本來年初他跟韓霆和超子出去,是懷揣著“仗劍走天涯”這種瀟灑想象的,但出去了才知道,想象終歸是想象。
南方建設特區的主要手段就是對外開放招商引資。
說白了這都是國家和有錢人的事,國內窮,引的大多是外資。
這會南下打工的人並不多,普通人做不起來什麼生意,做小生意隻能是搗騰東西往彆的地方賣,但這也得是手裡有錢的情況下。
對於最普通的南下打工人而言,眼下最好找的工作是到建築工地上或者進廠當工人。城市的建設,需要的最多的就是工人。
鍋蓋和韓霆超子南下時身上隻有點維持生活的錢。
到了外地人生地不熟,三人在南方摸索了一個多月,沒有摸索出好的賺錢路子,又不得不解決生計問題,沒辦法隻好去工地上乾活。
想當初,他們仨從鄉下回城,知青辦一直沒給安排工作,他們都沒有去建築工地上當臨時工,結果到南方後被逼著吃了這樣的苦。
為了生活,他們每天在工地上風吹日曬乾體力活。
在荒地起高樓的城市中,沒有人知道他們是誰,他們像三隻不知名的螞蟻,被生活逼迫著奔忙在這個城市的最底層。
不過乾了兩個月,鍋蓋就有點受不了了。
這日子過得,比當初下鄉過的日子還要難熬,這難熬不止是生活上的,還有心理上的,活得又累又沒有任何尊嚴。
但比那時候好的是,活得有希望。
韓霆跟他和超子說好了,先吃點苦攢點錢在手裡,有了本錢,摸索到好的門路,賺錢也就是一倒一賣的事。
鍋蓋便靠著這希望硬扛著。
扛到大半年下來到元旦,他們咬牙省吃儉用攢出了一些錢。
同時因為在外麵呆的時間長了,韓霆也交了一些朋友。
通過交到的朋友,韓霆摸索到了搗騰彩電的路子。
這會兒L國內沒有什麼彩電可搗騰,得從國外搗騰進來,這得有門路才行,因為得靠偷偷摸摸走私。
朋友有門路,而且保證安全無風險。
他們現在手裡錢不多,可以帶他們先分他們一台兩台試試水。
當時快要過年了,他們想著先賺上一筆回家過年。
結果沒想到,他們被這朋友給騙了,在工地上累死累活省吃儉用攢了一年的錢,被騙了個精光,臨過年前連回北京的車票錢都掏不出來。
當然他們要是願意,逃票蹭火車也能回來。
但是他們麵子上過不去,覺得沒有臉回來,於是便留
在了那裡過年。
當狗當牛當孫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灰頭土臉一整臉。
到最後,除夕夜連頓飽飯都吃不上。
積壓了一整年的憋屈苦悶,在這樣特殊的晚上沒能再繃住。
話不投機吵了起來,吵得情緒上來以後,越吵話說得越狠,全往對方心窩子裡脊梁骨上戳,吵到最後甚至動起了手,拳頭往對方臉上砸。
吵完以後鍋蓋就走了。
除夕夜,自己一個人餓著肚子走在異鄉街頭,感覺眼前的世界好像完全變成了自己不認識的樣子。
過完年他又找地方乾了兩個月的活。
賺了錢買了套西裝,沒有和韓霆超子告彆,自己回來了。
坐在回來的火車上,想起自己南下時的躊躇滿誌,想起自己說要仗劍江湖、浪跡天涯的豪情壯誌,隻覺得可笑。
他之前一直都不願意相信,韓霆早就不是他們的那個霆哥了,他們呼風喚雨的時代也早就結束了,現在他信了,也認了。
***
王翠英從鍋蓋那了解完韓霆的情況,心裡也就踏實多了。
晚上洗漱完準備上床睡覺時,她跟韓慶天說:“既然三兒L在外麵賺錢賺得挺好的,你要不就歇歇吧,都這麼大年紀了,彆這麼累了。”
韓慶天語氣平淡說:“你覺得鍋蓋說的都是真話?”
王翠英道:“怎麼不是真話?你看他穿那樣一身衣服回來,一看就是在外麵做大生意的,肯定賺了不少錢。”
韓慶天:“一身衣服才值多少錢。”
王翠英:“那你覺得他說的都不是真話?”
韓慶天:“我不知道,但感覺不全是真話。”
被韓慶天這麼一說,王翠英又擔心起來了。
他看著韓慶天說:“那三兒L和超子,不是在外麵出什麼事了吧?”
韓慶天:“應該也沒出什麼大事。”
王翠英微微鬆口氣,又說:“還是寫信問問吧,實在不行,讓他也趕緊回來,彆在外麵瞎耽誤時間了。”
***
因為和自己關係並不大。
初夏和林霄函沒有多關心鍋蓋突然回來的事情。
他和韓霆超子三人從小到大向來形影不離,這會不年不節的,他突然自己一個人回來,想想也知道,三人應該是鬨不和了。
既然是鬨不和了,在外麵過得必然也沒有他嘴裡說的那麼好。
他們三人最是要麵子,自然也不會說出真實情況。
初夏和林霄函兩人最關心的,還是初夏的肚子。
按照算好的時間來說,也就是這幾天的事,具體哪一天哪一刻不知道,所以兩個人心裡都又期待又忐忑。
晚上躺在床上,林霄函和初夏一起把手放在肚子上,感受著裡麵小家夥的活力,對著肚子說話,讓小家夥早點出來。
許是說的話起了效果。
睡到夜半時分,初夏感覺到身下一陣
異樣,猛地驚醒過來。
她一驚醒,林霄函也醒了,出聲問她:“怎麼了?”
初夏有些難為情地回答說:“我感覺……好像……尿了……”
林霄函聽到這話忙坐了起來,“是不是羊水破了?”
初夏也說不清楚。
林霄函當然也沒有耽擱,說著話便打開了房間裡的燈,拿了衣服給初夏穿好,立馬帶她去醫院。
他們從房間裡出來,準備出正門的時候,唐海寬和吳雪梅也醒了。
吳雪梅很快從房間裡出來了,問道:“怎麼了?要生了?”
她這話一問完,林霄函還沒回答,初夏的肚子忽抽痛了一下。
看初夏這個反應,也不用再多問了,吳雪梅連忙回去房間裡換衣服,換好衣服和唐海寬一起出來,拿上準備好的東西跟著去醫院。
林霄函帶著初夏先走了一步。
他倆走之前,把提前準備好的停業告知貼在了飯館上。
胡同裡的夜色慢慢消退,太陽從東頭升起。
陽光灑進胡同,照亮飯館門上貼著的停業告知。
太陽慢慢升至正空,又從西口落下。
夕陽落下之際,唐海寬騎著車在大門外停下,進院子到廚房裡忙活上一會,又拎了個保溫飯盒出來,再次騎上車出了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