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又陽在車上, 目光靜靜看向窗外的雨。
路邊的可見度已經非常低了,車開了遠光燈,也有些看不清前方, 黎又陽把視線轉到手機上, 他給程樂發了好幾條消息,沒有被回複。
車內十分安靜,來消息的鈴聲提醒異常清晰。
黎又陽指尖跳出來條新消息。
他把手機收起來, 在車上一堆的嘉賓、工作人員的側目中,衝司機道:“師傅, 掉頭回去。”
司機完全無法理解, 瞪大了眼睛, 從後視鏡裡看向他,“這麼大的雨, 回去乾什麼?你落下東西了?明天回去拿也……”
“不是我落下東西了, ”黎又陽聲音陰沉,“是你們疏忽, 落下了人。”
他判斷失誤了。
因為劉清不在,很大程度上迷惑了他的判斷力,導致他連電話都沒給程樂打一個,就直接上了車。
嶽姐在他身旁,不知道為什麼, 明明是個年輕人,但是他身上的氣勢, 有時連她都會微微打怵。
此刻黎又陽沉著臉, 車內有一瞬間,幾乎是死寂的。
幾秒後,嶽姐猶豫著問:“誰?程樂?”
黎又陽臉色難看, 跟司機堅持道:“掉頭。”
曾時纖從手機上挪開視線,她臉色有點發白,又帶點得意,“都走出來這麼遠了,我不同意掉頭回去,大家都是成年人,被落下自己打車回來的能力總有吧?晚上還有拍攝,不要耽誤大家的時間。”
“我不相信你不知道,被落下的是誰。”黎又陽聲音漸冷,“是吧?曾小姐。”
而剛剛的攝影師終於感覺到不對,他坐在後排,往前探了探身子,“是程樂嗎?曾小姐,你不是跟我說他……”
在曾時纖瞪起的眼睛中,攝影師聲音漸小。
他被騙了!
早該知道有問題的,平時曾時纖趾高氣昂,哪裡會和他們這種小攝影師搭話?他剛剛還有些飄飄然,覺得接觸到了美女,結果誰知道美女乾這種事?
攝影師心裡窩著火坐回去,可是又不敢得罪曾時纖。
他摸了摸手邊的攝像機。
司機也聽出來些門道,他看了看車裡的人,果斷掉頭。
曾時纖抱臂而坐,她貼在車窗上,見司機真的要回去,揚高聲音道:“不就被忘了嗎?我們這趟車裡這麼擠,哪還能再坐下個人?再派輛車去接不就完了?”
司機沒有搭話。
黎又陽的臉色愈發難看了。
曾時纖心裡憋著的火仿佛找到了發泄處,她聲音越來越大,“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會連找路回去的能力都沒有吧?而且他自己不注意,憑什麼要我們為他的錯誤買單?”
越沒理的人,講起話來卻越理直氣壯。
黎又陽似乎覺得吵,側過頭,冷冷地盯住曾時纖。
那眼神比冰還要涼上三分,叫人不敢直視,一直吵鬨不休的曾時纖一時也被煞住。
但緊接著,她笑開了,“不對吧,你們什麼關係啊?這麼護著他。”
嶽姐見他們在車上就鬨這麼僵,生怕影響司機開車,出來和水泥道:“能有什麼關係?小曾,你說話也注意點,朋友之間幫幫忙不行嗎?”
這明顯是拉偏架。
黎又陽也笑了,“我們什麼關係,你不知道?”
這時,司機一個刹車,道:“快到了,但前邊路被堵了,你們……”
沒等他說完,黎又陽果斷拉開了車門。
他沒拿傘,臨走前,壓抑著怒火,看著曾時纖道:“你最好祈禱他沒事。”
曾時纖咽了咽口水,反唇相譏:“一個大男人,能出什麼事?”
*
程樂看見劉清發過來的消息後,眼前一黑,雨傘沒拿穩,被風一吹,直接把傘骨吹翻了過來。
手機被淋上了雨,觸屏不是很靈敏了,他看見還有消息發過來,是黎又陽的,但他怎麼也點不開。
他的手在發抖。
這其實是非常不正常的——沒有哪個成年人會因為被落下這種事感到極度的恐懼,頂多是有點生氣,最多有點惶恐罷了。
因為成年具備找路的能力,成年男人的人身安全更是很少能被威脅到。
可是程樂不一樣,他非常、極度恐懼這種情況。
他呼吸開始急促,整張臉都開始有點發麻,他根本控製不了自己,傘幾次打滑,差點飛出去。
如果連傘也沒了……
要聯係彆人。
要趕緊出去。
雨幾乎阻斷了他的視線,他把傘骨翻回來,努力保持鎮定,溫室鎖門了,他找了個雨不是很緊密的地方,想打電話求救。
結果拿起來手機一看——手機黑屏了。
霎時間,程樂連呼吸都忘記了,他整個人好像被黑暗扒下了所有防禦,光溜溜地站在一個滿是危險的地方。
黑暗有利爪,能將他撕碎。
還有滑膩膩的、蠕動著的惡心東西。
程樂蹲下了,他呆呆地看著夜色中的雨,身體在發抖。
也不知過了多久。
在他心中,似乎已經有滄海桑田那麼久,隔著雨幕,傳來道熟悉的聲音:“程樂!”
“程樂!”
“——程樂!”
程樂抬起頭,看見光直直照射而來,他眼中有淚,手在顫抖,站都站不起來,那聲音越來越近了,腳步聲急促而紊亂,很快到了他的麵前。
黎又陽衣服濕透了,他直接蹲下來,修長的手指摸上程樂的臉,“怎麼有傘還搞成這樣?”
他一般出門前,都會抓個背頭,保持眼前視線清晰,也添了幾分成熟。
之前程樂見過,見過他用手指抓頭發,白皙、骨節分明的指間露出黑色的頭發,十分有魅力。
此刻他的頭發全被雨衝開了,年輕獨有的稚氣像是某個少女不經意散發出的夢。
程樂還以為是幻覺。
黎又陽的手也不怎麼熱,濕潤的雨水把人包裹住,他臉色難看極了,伸手去夠旁邊的傘,給兩人遮雨。
在他動作的間隙,程樂才反應過來,不是幻覺,是真的黎又陽,黎又陽來找他了。
他實在太害怕了,久久沒能說出來話。
在黎又陽要拉著他起身時,他直接抱住了黎又陽,把頭埋在了他的頸窩,手死死地抓住他不鬆開。
黎又陽一怔,緊接著,感覺頸間有溫熱的液體。
——這一瞬間,他是完全僵硬的。
程樂哽咽道:“你怎麼才來?”
“我的錯……”黎又陽喉結滑動,程樂的情緒從來沒有這麼外露過,而他是一丁點哄人的經驗都沒有的,他這才發現,原來他的語言係統是如此匱乏,連止住戀人眼淚的能力都沒有。
他托起程樂哭得發紅的臉,心有如被針刺。
“哥、哥哥,”黎又陽生疏而自責,用他此生能想象出來的、最溫柔的語氣說話,“不哭了好不好?”
黎又陽低下頭,吻去他臉上雨水交織的淚。
“我……我不想當你哥哥,”程樂哭得幾乎說不出完整的字節,“我想走。”
黎又陽摟著他,“我背你走。”
程樂卻說什麼也不撒手,兀自抽噎,冰冷的嘴唇在黎又陽的下巴周圍徘徊,像個耍賴皮的孩子,黎又陽無法,把傘遞給他,“舉著。”
不等程樂反應,他直接把程樂麵對麵抱了起來,就是抱孩子的姿勢。
這個姿勢吃力,程樂緩緩神,抱住黎又陽的脖子,聲音還帶著鼻腔道:“要不你還是背我吧。”
黎又陽抬頭,在他唇上親了一口,“不用。”
十幾二十分鐘,兩人從公園出來,在馬路上走。
程樂哭過勁兒了,乖乖趴在黎又陽的脖子裡,盯著身後茫茫的夜色。
這樣無邊無際的暗色,有人救他出去了。
車子停在馬路邊兒,大半的人從車裡出來,站在車外等著——他們弄被風刮下來的障礙物弄了好長時間,才剛剛到公園門口。
朦朧中瞧見兩個交疊的身影靠近。
這個身影很奇怪,仿佛是一個畸形高大的巨人,然而走進了,才發現是一個人抱著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