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安國很苦惱。
這一年多來,他非常的痛苦。
他的家人,他的整個家族,都被貫上不好的成分。
說他們是資本家,是吸血的,要被□□。
他的爺爺,曾經把大半的家財都捐獻了出來,獻給了國家。
他們也都棄商從農了,但最後還是沒有保住。
那些像蜂窩裡的蜂子一樣出現在杜家的人,把他們家的東西全部都砸了。
爺爺當時可能知道了事情會有往不好的方向發展,而把一些家財轉移,甚至把他的一些子孫往國外輸送。
但還是有一部分人來不及。
隻輸送了一部分,另外的一部分卻被留在國內。
杜安國倒是可以轉移走,但是他有自己的事情。
他想到了蘇然。
他還沒有跟她表白呢,怎麼可以走?
但是爺爺跟他說了,如果不走,他就有可能會被關起來。
他也知道這種結果,他也想過如果被關起來,會有怎樣的下場。
但是他舍不得。
後來是爸爸媽媽求他離開。
媽媽當時還哭著喊:“安國啊,快跟媽媽離開,媽媽不能失去你。去國外,一樣可以發展,在國內,可能會更辛苦。”
他都知道,他隻是想跟蘇然說一聲。
但最後他還是被媽媽給拉走了。
他們需要轉去港城,然後再從港城,往米國走。
在外國,他們有自己的事業,可以放心大膽的發展。
但是在國內,什麼也辦不了。
畢竟這事,真的很不安全。
現在資本家,在國家那就是碰不得的話題。
哪怕他們杜家早就已經棄商從農了。
依然有人會揪著他們的辮子。
這一刻,杜安國的心裡就跟刀割一樣。
杜爺爺似乎明白了杜安國的想法,他跟他說:“安國啊,聽你媽媽的,去國外。爺爺知道你舍不得離開,這裡是你的根,但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聽爺爺的,趕緊走。”
杜安國哪怕再難受,此時他也不得不走。
家人逼著他走。
杜家能夠在那場運動來臨前,就得到有關的風聲,這也是上麵有人給他們通風報信。
這樣好的機會,如果不走,那就太可惜了。
杜安國再不願意,此時也被家人拉著上車。
但最後,杜安國還是沒有走成。
因為,此時此刻,他心裡是不安的。
當他們被人攔下來的時候,才知道,不是想走就能夠走的。
畢竟,現在他們去任何地方,都有可能會被攔下來。
他們要去港城,就得坐飛機去。
哪怕是私人飛機,那也不是隨便能夠離開的。
出入境,需要被調查。
杜安國的哥哥和爸爸早就已經走了,他們早早一批走的。
蘇媽媽是在第二批走的,當時杜安國還沒有決定走與不走。
杜安國和杜爺爺他們是第三批走的,結果最後竟然沒走成。
杜爺爺之所以最後一批走,是因為他有些事情沒交待,還有一些事情沒做完,必須得走。
結果這麼一耽擱,竟然就錯過了。
好在,蘇奶奶早就跟著蘇媽媽一起走了。
如今隻剩下了祖孫二人,被人攔在了路上。
看著那些警衛,蘇爺爺在心裡歎了一聲,這是天意啊。
天要亡他杜家。
好在大部分人已經走了,剩下的小部分,哪怕也有嫡支,至少還有一絲希望不是嗎?
杜爺爺被抓走了,杜安國相對還好。
他們會被怎樣處理,誰也不知道。
這一關,就是關了一年。
再被放出來的時候,已經是物是人非了。
能夠被放出來,還是因為杜爺爺上麵有人,人家看著他們曾經捐獻的份上,把他們下放到了農場。
杜安國也在其中。
但,杜爺爺還是做了些手腳。
杜安再沒落,依然還有些人的,隻不過平日裡不會亂啟動罷了。
杜爺爺把杜安國送到了平安縣。
平安縣曾經是杜爺爺的老家,那裡有他的人。
但他自己不能過去,他被盯著,什麼也做不了。
但是杜安國可以。
杜安國並沒有在人家的名單裡。
杜爺爺為了杜安國能夠脫險,甚至還狠心跟杜安國斷絕了關係。
這一切,杜安國都知道。
他知道爺爺是為了他好,哪怕是斷絕關係,也是想要他有一條活路。
但他不想。
他不能做個不孝子孫。
如今家裡,就隻剩下他還在爺爺的身邊,他不能離開爺爺。
但杜爺爺的一句話,打消了他的顧慮,杜爺爺說:“安國啊,爺爺知道你孝順,但是爺爺更希望你安全。那個農場,不是人呆的,你在那邊肯定會被折磨。爺爺年齡已經這麼大了,而且他們也會看在爺爺曾經的貢獻上,會放過爺爺。但如果你在的話,就不一樣了。聽爺爺的,去平安縣,隻有你安全了,爺爺才能夠放心。”
杜安國的眼眶滋潤了。
他知道爺爺說這些,隻是因為想要他安心。
但是他怎麼能夠安心呢?
爺爺就將被下放到農場了。
他好恨自己,早知道這樣,當初他就應該聽媽媽的,去港城。
如果他早些去,爺爺就不用為了勸他,耽擱了時間,說不定就不會被抓到。
這一切,都是他害的。
他害了自己的爺爺。
爺爺是為了他,才被抓的。
這一切,他覺得自己好笨,好沒用。
如果他聰明點,如果他有用點,如果他像自己的大哥一樣,能夠為整個杜家撐起一片天,爺爺就不用那麼辛苦。
他哭了。
在杜爺爺的麵前,痛哭流涕。
他後悔了。
“爺爺,我舍不得你啊。”杜安國哭著喊。
杜爺爺說:“你能夠安全,才是最大的孝順,聽爺爺的,早點去平安縣,隻有你安全我才能放心,就是死我也甘願。”
“爺爺,你彆說死啊活的,我不想聽這樣不吉利的話。”
杜爺爺笑了:“那你就聽我的,趕緊去平安縣,否則又走不了了。你已經後悔了一次,彆再做後悔的事情了,聽爺爺的。”
杜安國最後是走的。
他不得不走,爺爺以死相逼,逼他離開的。
……
南下的火車,他的介紹信是爺爺托人辦的。
他的名字,都是改動過的。
如果用原來的名字,他什麼事情也辦不了。
隻有改名才行。
他也在心裡暗暗的發誓,一定要想辦法把爺爺救出來。
哪怕最後是死,他也要救。
但現在他什麼也做不了,他也知道自己現在沒有能力。
不但救不了爺爺,最後有可能把自己也搭進去。
他要聽爺爺的話,可不能再胡作非為了。
爺爺已經傷心過一次了,不能再讓爺爺傷心了。
他不得不忍下心中的氣,好好地活出一個人樣來。
如果他在南方再出事,那他就太對不起爺爺的一番動作了。
畢竟,這是爺爺動用了一切關係,給他辦的假身份。
他也知道,是因為他沒什麼利用價值。
如果他是大哥,或是他爸爸,也許他就被抓起來,和爺爺關在一起了。
但是他隻是一個未不足道的人。
爺爺告訴彆人,他隻是旁支。
也是因為他從小是在平安縣城長大的,很少有人見過他。
哪怕是在生日宴上,那也是大哥和父母們的天下,他很少出麵。
不是不讓他出麵,而是他不願意。
他很不喜歡跟著彆人一起,跟他們假裝和氣。
他並不喜歡。
每次生日宴會的時候,他能躲就躲。
反正每次宴會,杜安孩子每一個人的宴會,都是作為交際各家的一種途徑。
這也是他在十六歲生日時,想要蘇然陪他過的原因。
大家族有大家族的煩惱。
哪怕杜安後來棄商從農了,但對於旁人來說,他們依然是大家族。
哪怕這個大家族,在一定程度上,受限於國家,被人盯得緊。
但杜家人有杜家人的驕傲。
杜安國甚至知道,杜家的孩子連選擇婚姻的自由都沒有。
這也是他一直在爺爺奶奶那裡替蘇然不停刷好感的原因。
他希望在爺爺奶奶的心裡,能夠先認可蘇然。
那這樣以後他跟蘇然談戀愛的時候,爺爺奶奶能夠支持他。
以後父母說起的時候,爺爺奶奶能夠站在他這邊。
隻要爺爺奶奶同意了,爸媽那裡自然也不成問題。
但誰能夠想到,事情竟然會出乎他預料。
杜家竟然敗了。
敗得那麼的徹底。
甚至杜家人多數都逃往了國外。
隻剩下了他和爺爺兩個人被滯留在國內。
爺爺還可能被下放到農場。農場那個地方是人呆的嗎?
他哪怕想陪著去,爺爺都不肯。
他也知道爺爺是不希望他被連累到。
他一個年輕人,很多事情可以運作,但爺爺名氣太大了,上麵是不會放過他的。
越想越心疼爺爺,越想也越覺得自己沒用。
坐在南下的火車裡,看著外麵飛駛而過的景物,他的心就如沉入了寒冬中,冷得讓他打顫。
他真沒用。
眼中濕潤,他急忙抬起頭,不讓眼中的淚水流下來。
他胡亂地擦了一把臉,臉上的表情已經恢複了平靜。
隔壁坐著的是兩個學生,學生坐車不用花錢。聽他們在議論,說著學校的那些事情,說昨兒批了誰,今兒又揍了誰。
杜安國靜靜地聽著,才知道,不隻是像杜家這樣的曾經商人被鬥了,竟然連老師都難逃噩夢嗎?
突然他又慶幸自己早早從學校裡出來,如果他沒有早早從學校出來,是會成為這些學生中的一員,還是會成為被打擊中的一員?
他不知道,現在的他很迷茫。
有時候都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裡,或是乾什麼。
爺爺已經幫他把一切都準備好了,他可以換一種身份繼續生活。
儘管如此,他心裡依然迷茫。
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不知道自己這樣隱姓瞞名的日子,什麼時候能夠結束?
他有些兒悲哀。
也不知道蘇然怎麼樣了,有沒有被這場運動連累到?
不過想想,蘇然肯定不會出事,他們家根正苗紅的,能有什麼事?
蘇然還是抗日英雄的後代,他曾經聽爺爺的朋友說過,抗日英雄那是輕易不會出事的。
除非人家還有什麼事情瞞著,才有可能會被查出來。
但蘇家肯定不會。
心裡又會蘇然想到高興。
在這樣的運動下,能保一個是一個。
他甚至有點兒不敢去找蘇然,怕自己的身份會連累到蘇然。
好在,他已經改名換姓了。
……
蘇然並不知道杜安國已經在來平安縣的路上,她此時正麵對著張小民,不知道該說什麼話。
她沒想到,張小民會突然來蘇家村找他。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張小紅對她有恩,對蘇家全家有恩,她絕對不能這麼做。
而且,她本來就想還這份人情。
但關鍵是,張小臉拿著禮物上門,是怎麼回事?
同學之間見個麵,還要拿這麼貴重的禮物嗎?
看看他拿的東西,兩整包的蜜餞,一大包紅糖,還有兩罐麥乳精。
不說蜜餞紅糖什麼的,這些東西蘇家也買的起,蘇然本來就在供銷社,買這些東西並不難。
麥乳精這東西,就算有名額也不容易買到。
蘇然在鎮供銷社已經呆了半年了,還沒見過麥乳精呢。
這些東西還沒到供銷社,就已經被那些當權者買走了,根本就不會到鎮供銷社。
張小民拿著這多東西,這是想乾什麼?
這麼多的禮物,那絕對不會是普通的拜訪。
她突然就想起了蘇太婆說的那些話,說張小民可能是看上她了。
這真的嗎?
蘇然心裡沒底,或許張小民真的有可能看上她了?
但也可能不是。
也或許是,因為蘇爸爸生了病,受了重傷,張小民過來看望,就帶了這些東西,也說不定。
這些東西對於蘇家來說貴重,但在張家眼裡,這些並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
張家肯定很容易得到,說不定人家家裡就有這許多東西呢。
張小民現在什麼都沒跟她說,她不能草木皆兵。
萬一人家沒這心思呢?
可不就傷了同學之間的和氣?
更何況張小民對蘇家還有恩。
蘇然再怎樣,都不能冷著臉對人家。
“張小民,你怎麼來了?”蘇然喃喃著說。
張小民見到蘇然,心裡可高興了,他滿臉堆笑:“我聽說蘇伯伯出院,就過來看看,伯父好多了沒有?傷那麼重,怎麼那麼快就出院了,我可以幫忙住進縣醫院,那邊的醫生技術好。”
張小民當然不知道蘇爸爸的傷已經全好了,早在出院的時候,就已經好差不多,後來蘇然又給用了空間水給他洗澡,結疤得更快了。
但這些張小民又怎麼可能知道?
就連鎮醫院都不知道,他們最多隻是覺得蘇爸爸傷好得稍微快了點,可能是用了什麼藥,畢竟蘇爸爸自己就是醫生,如果用了什麼藥也沒什麼奇怪的。
如果他們知道蘇爸爸現在的傷徹底好了,那他們不覺得奇怪才怪。
甚至還可能會來調查。
這也是蘇爸爸不想那麼快去上班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