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的時候,豪強們都屏住了呼吸。
這話應該很好回答。如果晉王殿下隻是為他們展現一個美好的未來,那立刻就可以點頭。
他們隻是想要一個希望。這樣的希望,晉王殿下可以給他們一百個,一千個。
空口承諾什麼都不需要,不是嗎?
“嶺南在百年後,會出現一位將大唐再次導向盛世的名相。”
“又過個幾百年,嶺南會成為文教興盛之地,處處是進士之鄉。當時開宗立派的大儒紛紛來嶺南講學傳道。”
“到千年後,不僅大海、陸地,連天空都能為我們自由航行時,嶺南再不是邊塞,而是文化和經濟交流最為繁盛的國門,成為華夏最為繁榮的地方之一。”
李玄霸認真地問道:“這麼遙遠的未來,你們也信嗎?”
輪到豪強們沉默了。
半晌,他們都站起來,但不知道說什麼,更不知道做什麼,甚至連作揖行禮道謝都忘記了。
李玄霸沒有提醒他們。
他再次品茶,又再次放下茶盞。
“千裡之行始於足下。哪一處興盛之地曾經不是蠻荒之地?先祖篳路藍縷披荊斬棘,後世子孫才能在桑榆之下乘涼。現在諸位苦,是因為我等皆為先祖。”
李玄霸的話,終於讓那位提問的老者找回聲音。
他拱手問道,背彎得與地麵一樣平:“晉王殿下,還要等百年嗎?”
李玄霸道:“我沒有出現在這裡,就要等百年。我告知了你們未來,後世子孫在桑榆下乘涼的時間能提前多少,就看我們的努力了。不過老翁……”
李玄霸起身,將老者扶起
來,非常冷酷地道:“就算我們再努力,交州出現第一位進士的情形,或許也隻有你的兒孫輩才能看到。”()
老者笑著道:彆的中原大官來告訴我們嶺南會好起來,總是說立刻,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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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霸道:“本王不輕易承諾,因為世人皆知本王會讖緯,會相信本王所說為事實,而不是期許。”
老者繼續笑著道:“是啊,世人皆信殿下所言為事實,草民也相信。”
他十分無禮地推開李玄霸扶著他的手,再次對李玄霸作揖:“草民信你,信那個百年後、幾百年後、千百年後的未來!”
在他的帶領下,其餘豪強也皆行禮。
年老的作揖,年輕的叩拜,皆言相信李玄霸。
但李玄霸不相信他們的話。
或許有人被自己的言語激勵,但大部分人都隻關注當前,對百年後的事並不感興趣。
不過李玄霸也不計較他們是否真心。隻要有人信自己,願意為自己做事,當他們獲得了利益,剩下的人自會向自己靠攏。
萬事開頭難。他在交州豪強撬開了一道口子,再要用金錢權力腐蝕他們,就十分容易了。
接下來李玄霸詳細地詢問了這些人的祖地和擅長的經營。
所謂擅長的經營,就是他們壟斷的貨物買賣。
李玄霸沒有讓他們吐出自己壟斷的貨物買賣,隻是讓他們與朝廷合作,成為朝廷的“官商”。
“官商”能從朝廷獲得新鮮的貨物,能在中原商路上暢通無阻。相對的,他們需要承擔朝廷的采買任務,並且要繳納減免後的足額商稅。
李玄霸說得很明白。
他知道商路上的盤剝,也知道豪強避稅的手段。他給官商保駕護航,給官商類似“官”的身份,相應的官商也要放棄躲避稅收。
他們可以試試白拿好處。但如果白拿朝廷的好處,若被查出來,那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可與普通偷稅漏稅不同。
好處很大,風險也很大。
李玄霸知道在自己掌握下,官商是一個激活嶺南經濟文化的好工具。但換一個吏治不清明的時候,肯定會滋生嚴重的腐敗。什麼官商勾結,是可以預見的未來。
但他無所謂。
他現在要做的是將包括愛州、交州在內的嶺南道全部與中原黏合在一起,讓人員和財富流通,讓當地豪強迅速富裕到能夠支持其貧寒宗族子弟也讀書科舉的程度。
至於百姓,嶺南百姓已經夠苦了,嶺南豪強富裕起來,哪怕是多招收點佃農和幫工,都能讓他們的日子比現在好過。
要說再好過一點,李玄霸也沒辦法。中原百姓也飽受欺壓。
他在堆積大山,推翻大山是千年後的人的責任。
一個時代的人做一個時代的事。他所做的就是把嶺南和中原的道路上的荊棘砍掉。
給客人們畫了百年後、幾百年後、千百年後的餅,又給他們呈上了馬上就可以充饑的餅,李玄霸讓陳鐵牛出來送走了客
() 人們,自己才得空去關心他現在真正最關心的事——那群占城國的奴隸。
張亮在李玄霸身後護衛。
他麵有猶豫之色,似乎想說什麼,又不住抿起嘴唇。
李玄霸道:“想問什麼就問吧,這是給我當護衛的福利。”
張亮道:“是福利還是驚嚇?”
李玄霸失笑:“你和鐵牛學壞了。”
張亮憨笑了一下,問道:“殿下所說嶺南未來是讖緯,還是……”
李玄霸道:“還是幻想?”
張亮小聲道:“嗯。”他總覺得太不真實了。
李玄霸道:“是讖緯,但也不全是真實。嶺南道很大很大啊。”
張亮沒反應過來:“嶺南道是很大……”
李玄霸道:“中原有繁榮的地方,也有貧窮的地方;江南有魚米之鄉,也有未開化的山林。嶺南這麼大的地方,未來自然有繁盛之地,也有貧窮之地。就是交州這一地……”
李玄霸笑了笑:“有一部分確實繁榮,還有一部分被不肖子孫丟了。”
張亮的臉色瞬間一沉:“他們有異心?!”
李玄霸搖頭:“他們沒有,那是千百年後的事了。我們不必憂心這個。”
張亮大著膽子道:“但我見殿下似乎在憂心這個,才會對嶺南道如此用心。”
李玄霸居然愣住。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張亮:“我有嗎?”
張亮點頭:“肯定有。”
很明顯有。
既然殿下知道交州與中原分離是千百年後的事,那就說明在此時交州並無大事,何必現在就親自來交州?
李玄霸眉頭緊皺。
張亮有點不安。他是不是說錯了話?
他忙抱拳:“卑職見識淺薄,若說錯話……”
李玄霸打斷道:“彆卑職不卑職的,自家府上太過客氣,聽得我頭疼。”
他深呼吸了一下,失笑道:“你沒說錯。”
李玄霸把折扇合攏插腰上,一甩衣袖,大步向前。
“沒錯啊。”
“哈哈哈哈哈!”
張亮愕然地跟上突然甩著衣袖朗聲大笑的李玄霸。
說得好聽點,李玄霸現在的模樣就是標準的狂士。
說得難聽點,李玄霸笑得就像個癲子。
誰也不知道他為何發笑,他或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何發笑。
隻是想笑,便笑了。
非要李玄霸說出個突然大笑的緣由,他隻是想起了幼年時與二哥的對話。
“哥,窮則獨善其身,達才兼濟天下。我隻顧我自己,不想顧彆人。”
“但是阿玄,我們不窮啊。”
“我說的窮不是你想的意思……”
“我們真的不窮!”
“呃……”
好吧,我們現在確實不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