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熲和宇文弼與京兆韋氏對上, 沒人懷疑這和李玄霸有關係。
雖然李玄霸是高熲和宇文弼的學生,但高熲和宇文弼可以說是桃李滿天下,且李玄霸和李世民兩個學生是皇帝強塞給高熲和宇文弼的。
他們不知道高熲和宇文弼平時和李玄霸、李世民相處的模樣, 自然不會認為兩個七歲孩童能多受這兩個六十多歲的老臣看重。
連京兆韋氏都自認倒黴, 覺得自己是撞皇帝刀口上了。這一定是皇帝仍舊為他們之前的試探不滿,趁此機會敲打他們。
不然暗中傳謠的世家那麼多,怎麼非拽著京兆韋氏不放?
他們沒打算繼續和高熲、宇文弼對著乾。兩老頭都卸掉了身上官職跑去編書了, 再窮追猛打實在不好, 且會被皇帝記恨。隻能歎一口氣,吃了這個啞巴虧。
其他家族見狀, 明白皇帝確實有意推廣儒學,便一改口風, 不再阻攔。
世家不是蠢的。所謂流水的王朝鐵打的世家, 但和王朝硬碰硬的世家都被屠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留下來隻是世家的名號而已。比如現在弘農楊氏的本宗是隋朝皇帝這一脈。擱誰有點腦子,都知道是怎麼回事。
唐國公府現在對外也是宣稱兩大漢族世家的聯合。李淵與“五姓七望”的隴西李氏連了宗,竇夫人與扶風竇氏連了宗。
所以世家內部分裂就很嚴重, 很難力往一處使,合力阻攔一個大權在握的皇帝的政令。
再者漢朝曾經興起一次“文藝複興”運動, 即假托從孔廟挖掘出了大小篆書寫的儒經舊作,稱“古文經”, 以和當時以隸書書寫的“今文經”對抗。
在察舉製為主的漢朝,爭奪“注經權”就是爭奪朝堂地位。
東漢末年, 許多經學家投身“古文經”研究,以“我注六經”,宣揚自己的政治主張,挽天下於傾頹。
他們廣開私學, 將自己注釋的經書教給當時人看不起的平民百姓,形成了強大的聲勢,培養了許多人才。
後來許多魏晉世家的先祖都參與了這場運動,在朝代急速變換的時候獲得了巨大的名利,一躍成為頂尖世家。如“五姓七望”的滎陽鄭氏和範陽盧氏。特彆是滎陽鄭氏,“鄭賈之學”是如今顯學。
這兩個世家在聽說雕版印刷儒經時,就在暗中搜集雕版印刷的工匠。等皇帝態度明確後,他們就準備熱火朝天地開工印刷儒經,恨不得把自己家族的儒經給全天下的讀書人人手一本。
滎陽鄭氏和範陽盧氏的地位就是靠著桃李滿天下積累來的,而不是如一些經學世家敝帚自珍。他們雖瞧不起寒門,但讓寒門都成為自己的“門生”,這件事他們可太喜歡了。
當鄭家得知最先提出印刷儒經的人是李玄霸之後,家族內部召開會議,急急忙忙將許諾給李建成的鄭氏美妾先送進李建成府中,並增添了一成嫁妝。
李建成現在雖然已經成為千牛備身,,但千牛備身隻是六品官,他還沒有資格置“媵”。所以原本鄭家是想等李建成的官職提升到五品後,再把寡居女送給李建成。
堂堂滎陽鄭氏,將族中女子送給他人當妾,肯定也必須是有名份的“側室”,得有誥命在身才不算折辱。
但現在,罷了罷了,唐國公府真是越來越強盛了。鄭家又將在這次印刷儒經中得到天大的好處,他們便又退讓了一步。
唐國公府也投桃報李。鄭氏妾一切待遇等同“媵”。竇夫人還自掏腰包,給鄭氏妾增加了三成月例,並許諾在李建成娶妻前,鄭氏妾在李建成後院的權力就等同於李建成的妻。
竇夫人還帶其他兒女來拜見新婚的大鄭氏,讓李世民、李玄霸叫大鄭氏大嫂,給足了大鄭氏和滎陽鄭氏的麵子。
經曆了一次寡居被落白眼,差點被送與白發老翁高官為繼室,大鄭氏心思已經十分通透。
她一點都不想要什麼權力,也不準備端著什麼世家女的架子,隻一門心思討好李建成,爭取在李建成正妻入門之前多生幾個兒子。
嫡庶有彆,大鄭氏沒想過去搶什麼嫡長子的位置。隻要有了兒子,她就有了底氣。就算將來正妻入門她失了寵,嫡長子出生後,也要因為孝悌好好尊敬庶兄。
庶兄怎麼都比庶弟強。
看看李世民和李玄霸兩兄弟,還與李建成是同母所生。就因為他們年幼,自己賣力獲得的好處,大部分都被李建成拿了。李建成身為兄長,什麼都不需要做,坐享其成就行。
其實鄭家和其他世家也不是沒有想給李世民和李玄霸“好處”,隻是因為兩人太過年幼,所以聯姻這種事不好說出口。
他們又不是如長孫晟這種鮮卑勳貴,頗不知禮,三歲的女兒都能定親。
“呸,他們世家之間指腹為婚的都不少,這還沒出生就聯姻了呢!他們就是嫉妒我妹妹!”長孫無忌聽了酸言酸語,十分生氣。
李世民腦袋一點一點:“啊對對對。”
長孫無忌生氣了:“你怎麼這麼敷衍!這時候你不該站出來保護我妹妹嗎!”
李世民無奈:“你要我怎麼站出來?”
長孫無忌想了想,也確實想不到李世民該如何站出來,隻能自己生悶氣,搶了李玄霸的果脯啃。
李玄霸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李世民趕緊重新拿了一塊果脯塞進李玄霸手裡,罵道:“盤子裡這麼多果脯,你搶阿玄的乾什麼!”
長孫無忌笑道:“我隻是看李三悶悶的模樣,想逗逗他。”
這時稱呼人除了叫字,還能直接叫排行。特彆是同性彆的人,連“郎”都不叫,直接叫姓氏加排行。
李玄霸腹誹:【小心我改姓張,以後叫張三,嚇死你。】
李世民滿頭霧水。不懂弟弟為什麼要改姓,更不懂“張三”為什麼就能嚇死人。
李玄霸懶得理睬長孫無忌。
這人自從聽到了高夫人抱怨京城貴族女眷圈子誹謗長孫家的家風,一大早就跑過來,從吃早膳一直抱怨到吃午膳。
史書裡都沒寫,長孫無忌居然還跑到唐太宗家裡蹭早晚飯的,唉。
李世民也是好脾氣,長孫無忌嘴不停地車軲轆似地抱怨了半日,他就聽了半日。
長孫無忌啃完從李玄霸手中搶過的果脯,終於停止抱怨了。
李玄霸把耳中絲線團拽出來。
長孫無忌氣得又搶了李玄霸手中的果脯。
李世民趕緊又給弟弟手裡塞了一塊果脯。
李世民抱怨道:“彆老搶阿玄的。你多大的人了,怎麼如此幼稚?”
長孫無忌冷哼了一聲。
李玄霸:【還傲嬌上了?惡心心。】
李世民扶額,他用眼神教訓弟弟,也不要如此幼稚,一直在心聲裡不斷笑話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又把從李玄霸那裡搶來的果脯啃完,拍了拍手:“李三,阿娘也給了我一個脂粉鋪子練手。聽說你那個香皂快做好了,我幫你賣?”
李玄霸點頭:“好。”
長孫無忌驚訝道:“你就這麼同意了?”
李玄霸道:“那不然呢?”
長孫無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實話實說道:“那鋪子說是給我的,其實是給妹妹的。可不是我想占你便宜。”
李玄霸道:“一家人,說什麼占便宜。如果賣得好,你和你娘說一聲,問高夫人能不能與我合作。我就一家鋪子,貨太多了賣不完。”
長孫無忌疑惑:“你們唐國公府的鋪子很多吧?”
李世民拍了拍長孫無忌的肩膀,壓低聲音道:“唐國公府的鋪子賺的錢進公中,我和阿玄頂多多拿點零花錢。但你家幫忙賣,就是與我和阿玄單獨簽訂……嗯,那個阿玄說的合同,我和阿玄直接從你們家拿錢。”
長孫無忌雖然年紀不大,對商事也不精通,但這麼淺顯的道理,他也立刻明白了。
“知道了,我讓阿娘用嫁妝與你們做生意,這樣賺的錢也不會進長孫府的公中。”長孫無忌歎氣道,“你們和我一樣,有個兄長壓在上麵,頗不自在。不過話先說在前麵,我娘的嫁妝不多,可不敢冒險。”
高夫人是北齊宗室,父親是北齊樂安王高勱。北周滅北齊後,大部分北齊宗室的財產都被掠奪一空。高家現在的家產,全是高勱在大隋當刺史攢的,與其他勳貴無法比。
大興居不易,高勱能給嫁給長孫晟當繼室的高夫人在西市謀幾間鋪子,還是托了長孫晟的門路。
這時候女子的嫁妝就代表女子在家中的地位,所以長孫無忌的兄長都瞧不起高氏這個繼母,在長孫晟不在家的時候,視繼母如父親的妾。
李玄霸道:“儘管放心。好賣的東西我再放你家鋪子。”
長孫無忌笑道:“那我家小妹的嫁妝就全靠你了。唉,李二,你不會嫌棄我家小妹嫁妝少吧?”
李玄霸悄悄地擰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才沒笑出來。
可惜現在他不能更新自己的營銷號,不然又有新的話題可以水了。
震驚!長孫無忌少年時就露出權臣的尾巴!他居然叫唐太宗“李二”!
李世民無奈:“你說什麼傻話?哪怕沒有嫁妝,她仍舊是我的妻,我一定會很尊重她。你是在侮辱我家家風嗎?”
聽到李世民有些生氣,長孫無忌低著頭道歉道:“抱歉,我是被家裡的事弄煩心了,不是侮辱你的家風。”
“我原諒你。”李世民道,“彆太在意你兄長。等我和阿玄長大後,你跟著我和阿玄一起建功立業,把你娘接出來住,不受你兄長的氣。”
長孫無忌點頭:“好!”
李玄霸無語。長孫四郎啊,你年紀比我和哥還大五歲,你就這麼自覺地把你自己的地位定位到“跟班”了?
被李世民安慰後,長孫無忌心情好了許多。
長孫晟在家的時候,長孫無忌母子的日子好過了不少,兄長都很收斂。
楊素的葬禮之後,長孫晟假期結束。因楊廣還留在東京,所以朝中重臣都要在東京,所以長孫晟又離開了家。長孫無忌的兄長故態複萌,讓長孫無忌心中頗為氣惱。
李淵本來也該去東京,但楊廣給他新安排了編撰和印刷官學教材的工作,他便繼續留在大興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都挺開心。哪怕李玄霸悄悄與李淵保持距離,但獨孤老夫人有兒子陪著,大半精力都在兒子身上,不再折騰竇夫人。他們看見母親精神越來越好,自然開心。
終於把長孫無忌哄開心,送走長孫無忌後,李世民雙手枕在腦後,長歎一口氣道:“如阿玄你說的,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
李玄霸點頭。
他猶豫了一會兒道:“哥,你現在已經快八歲了,心理承受能力強許多了吧?”
李世民雙手放下,瞥了李玄霸一眼:“你能不說給我聽嗎?”
李玄霸道:“關於你未婚妻的事,不聽?”
李世民眼皮子跳了跳,垂頭喪氣道:“說吧。”
李玄霸切換心音:【你嶽父大業五年去世,剛去世,長孫安業就把高夫人、長孫無忌和你未婚妻趕出了家門。】
李世民“唰”地一腳踢向庭院小道旁的灌木叢,抬起的臉上眉頭緊皺,眼中閃爍著不像孩童的暴戾:“他敢!孝悌之名不要了嗎!”
李玄霸點頭:【不要了。後來他們三人就寄居在舅舅高士廉家中。高士廉對他們很好,但這段經曆應該還是不好受。】
李世民垂眸不語。
待兩個孩子回到屋內,李世民抬頭道:“阿玄,賺錢的事哥哥不懂,你要哥哥怎麼做,哥哥全力配合你。”
李玄霸點頭:【隻要高夫人肯配合,帶著高夫人賺錢的事你放心。我隻是想,聽長孫四郎說,高夫人已經開始教長孫小娘子識字。二哥何不把自己啟蒙教材整理一份,親手抄寫一些長孫小娘子能用的書本送給長孫小娘子?】
李世民不太明白:“這樣能對高夫人和長孫無忌的處境有用?”
李玄霸道:【唐國公府現在越來越顯赫,你我二人更是早早就在皇帝麵前掛了名號,將來前途肯定無量。人皆逐利,我想長孫安業再愚蠢,也應該看在唐國公府的麵子,斟酌一下把唐國公未來的兒婦趕出門的影響。】
李世民歎了口氣,道:“世人皆逐利。好,我問一問娘親,能給剛識字的小娘子寫什麼。”
他沒有問弟弟看到的未來中,為何自己的未婚妻會被長孫安業趕出家門,那時候長孫安業就完全不顧唐國公府的臉麵嗎?
沒必要問。
愚蠢的人的想法沒必要追究,他隻要知道怎麼應對就行。
李世民在長孫府玩耍的時候見過長孫安業,那是一個從頭至尾都透露著愚蠢和傲慢的人,完全看不出有嶽父長孫晟半分影子。
李世民握拳:“將來我的兒子,可不能像長孫安業那樣,我一定要嚴格地管教他。”
李玄霸:【啊?你還是彆太嚴格了。你就是太嚴格了,以為人人都和你一樣抗壓,把一群噴子弄你兒子身邊。你兒子腰間戴一塊玉佩,就被噴成桀紂再世,你還在那說噴得對。再加上你對幼子太過偏愛寬容,他一對比,精神都出問題了,變得瘋瘋癲癲。】
李世民“啊”了一聲,用頭撞李玄霸剛製作的花草靠枕。
李玄霸嚇了一跳:“哥,你做什麼?”
李世民慘叫:“彆說了彆說了,我不想聽這個!不要告訴我這個!為什麼我還不到八歲,就要知道我兒子瘋了!”
李玄霸眼神遊移:“你自己問的。”
李世民抱著枕頭滿榻打滾:“我沒問!我沒問!我沒問!”
李玄霸雙手舉起來:“行行行,你沒問,我的錯。等你兒子滿月的時候我再和你說……哎喲!哥,你居然扔枕頭砸我?!”
李玄霸不敢置信!
李世民氣得聲音顫抖:“你聽聽你說的是人話嗎!”
李玄霸歪頭。我怎麼說的不是人話了?
“啊啊啊啊啊!”李世民又抓了一個枕頭砸向李玄霸,“我怎麼有你這樣的弟弟!我好慘啊!”
李玄霸接住枕頭:“……”完了,二哥心態完全崩了。
不過你心態崩了就能扔枕頭砸我嗎?看招!
李玄霸立刻還擊。
竇夫人來看兩人的時候,發現屋內一片狼藉。
新作的枕頭裡的乾花乾草全部飛了滿屋,地上還有遭殃的書本、文房四寶,和一堆被枕頭砸到地上的白釉瓷花瓶碎片。
竇夫人深呼吸,順手抽出花瓶殘骸裡的花枝:“李世民!李玄霸!”
“快跑!”李世民鞋子都來不及穿,拉著李玄霸就跑,“耶耶!救命!”
竇夫人氣笑了:“還想跑?給我攔住他們!”
幾個健壯仆婆如餓狼捕獵般撲了出去。
李世民若是一個人,大概能順利逃到李淵身邊。
但無奈,他有個拖油瓶弟弟。
李玄霸努力跑了幾步之後,就成了李世民的累贅。
李世民無奈,隻好和李玄霸一起被仆婆逮住,像小雞一樣被抓到母親麵前。
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手板心各挨了二十下,並罰抄《孝經》。
李世民因為是兄長,所以罪加一等,罰抄比李玄霸多一倍。
不過李玄霸很有兄弟情,幫李世民抄了一半。
然後,李世民和李玄霸的罰抄各增加了一倍。
竇夫人冷笑:“你們二人模仿對方字跡足以以假亂真。但怎麼能瞞得過你們的娘?!”
彆說李世民,李玄霸都短暫退回了孩童心智,嗚嗚嗚哭了。
就是成年人罰抄這麼多,也要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啊。
李淵特意來觀看兩個神童哭著罰抄,笑得特彆開心。
高熲和宇文弼得知了此事,和竇夫人商議,把《孝經》換成教授的典籍,每種典籍各抄幾份,湊夠數就行了。
隻抄《孝經》是浪費時間,借著罰抄,讓兩個孩子多學些東西,豈不是一箭雙雕?
本來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孝經》已經背熟了,默寫速度特彆快。兩位老師插手之後,兩人完成罰抄的速度至少降低八成。
李世民:“嗚嗚嗚,阿玄,老師欺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