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廣收起臉上憤怒,擺了擺手:“讓他進來。”
宇文士及手托一個華麗的箱子,滿臉笑容走進來:“臣拜見……”
“好了,彆那麼多虛禮。”楊廣看著宇文士及的笑容,臉上的陰鬱也不由散了少許,“你平日總愛在家躲閒,連職官都不肯當。今日怎麼想著來見朕?怎麼?終於想通,要發奮一番了?”
宇文士及對這個總愛勸他上進的皇帝老丈人苦笑:“陛下,臣真的不是當官的料子。臣這次來,是有好玩的告訴陛下!陛下,你還記得李三郎和太子殿下打賭嗎?”
楊廣讓人搬來坐榻,讓宇文士及坐在他對麵:“打賭?不是已經取消了嗎?”
宇文士及笑道:“李三郎說,同輩之人自己打賭玩,不知道為何長輩會插手。但他既然應下,還是要把賭打完,這才誠信。這不,他所說的香皂做出來了。”
楊廣好奇地看著宇文士及抱來的箱子:“他讓你送香皂給朕?”
宇文士及道:“當然不是。李二郎和李三郎肯定會直接給陛下寫信。他們對陛下可親近了。隻是在送給陛下之前,他們先送了些給旁人,讓旁人提一些意見。我見著有趣,就提前來告訴陛下。”
楊廣正想回答,又有人報告,說南陽公主來了。
楊廣趕緊讓人端來蜜水瓜果。南陽公主人還未進來,他就道:“你們夫妻二人怎麼還前後來?”
宇文士及臉色一僵。
南陽公主怒氣衝衝走進來,先對父皇行禮,然後指著宇文士及罵道:“人家李二郎和李三郎特意在信裡叮囑,說彆告訴父皇,要給父皇一個驚喜。這人居然偷偷來了!”
楊廣一愣,然後拍腿大笑:“仁人,你怎麼回事?”
宇文士及訕訕道:“我這不是玩得太開心,就想給陛下看看,不小心忘記了。”
南陽公主咬牙切齒,使勁擰了宇文士及的胳膊。
宇文士及疼得嗷嗷叫,趕緊求饒。
楊廣大笑:“好了好了。香皂不就是澡豆嗎?怎麼還能玩得開心?”
南陽公主見瞞不住,瞪了宇文士及一樣,打開了匣子,拿出了隻剩下半瓶的肥皂水。
她驚訝:“不是有三瓶嗎?”
宇文士及賠笑道:“太好玩了,玩得隻剩下半瓶的時候,我突然想到要給陛下看看,這不就……”
南陽公主氣得又擰了宇文士及胳膊:“我說了等我拜見完母後再回來玩,你就給我玩得隻剩下半瓶了?”
宇文士及連連賠罪:“我錯了我錯了,我這就寫信給二郎三郎,讓他們多送些來!”
南陽公主都氣笑了:“你要臉嗎!”
宇文士及道:“我和叔德關係如此親近,不用這麼計較。”
楊廣笑著道:“好了,彆欺負你駙馬了。究竟是什麼好玩的,讓仁人都玩得忘記了你的囑咐?這還是頭一次。”
南陽公主歎了口氣,為父皇示範。
當南陽公主吹出一堆泡泡後,楊廣驚訝地站起來,接過泡泡水,自己猛地一吹。
泡泡“啪”地一下,炸了楊廣一臉。
南陽公主掩嘴笑道:“父皇,彆急,慢慢來。”
楊廣抹了一把臉,笑道:“還有些難,再來!”
他終於吹出了完整的泡泡,樂得立刻叫人去找蕭皇後和寵妃們來一起吹泡泡。
宇文士及道:“在陽光下吹泡泡,泡泡會更好看。臣先告辭了。”
唉,後妃來了,他就不能陪著皇帝吹泡泡了。
楊廣隨意揮了一下衣袖,讓宇文士及趕緊滾,不要耽誤他吹泡泡玩。
南陽公主笑著陪父皇去陽光下繼續吹泡泡。
泡泡這個新鮮物品,不僅能飄在空中,還能將彩虹裝在泡泡裡,看上去就像是仙術一般。
楊廣和蕭皇後輪流吹完了半瓶泡泡,其他寵妃隻能眼巴巴看著。
楊廣意猶未儘道:“真是太有趣了。這是李三郎弄出來的?”
南陽公主笑道:“是的,是李三郎從古書中翻出來的。這也是件趣事。李二郎李三郎常去西市玩耍,去沿街小販那裡淘一些有趣的東西,如古籍殘本。平日這些東西大多都是假的,李二郎和李三郎也就是圖個有趣。誰知道這次還真的把古方給複原了?”
楊廣想著西市魚龍混雜的小商販,彆說漢時古方,就是三皇五帝的古方都有的賣,不由莞爾:“還真是一件趣事。”
南陽公主道:“這泡泡水的方子,就是用香皂融化後做成,並不難。隻是二郎三郎送的香皂不多,我可舍不得……哎呀!仁人他回去,可彆把我的香皂融了!”
楊廣笑道:“走,皇後,和朕去逮仁人,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敢把大娘子的香皂融了!”
蕭皇後失笑:“好。”
帝後把妃嬪丟到身後,坐轎子去找宇文士及。
南陽公主冤枉宇文士及了。宇文士及雖然還想玩泡泡水,但沒有融南陽公主的香皂——他跑去洗澡了,一邊洗澡一邊吹泡泡。
南陽公主哭笑不得。
楊廣也是個促狹人。他可不管宇文士及正在洗澡,立刻去了澡池子。
宇文士及隻能裹著布拜見他,頭發上還有泡泡。
楊廣看著有趣,便心血來潮也要洗澡。
南陽公主早早地把蕭皇後拉到另一處澡池子,也和蕭皇後泡起了澡。
南陽公主笑道:“父皇肯定會忍不住洗澡,我們也洗。娘親,女兒幫你洗頭發。這個洗頭發可舒服了。”
南陽公主悄悄拿出液體香皂:“這叫香皂露,這個我沒告訴仁人,他肯定會偷偷用香皂露吹泡泡。”
蕭皇後忍俊不禁。
南陽公主打開裝著液體香皂的瓶子,臉色大變:“怎麼隻剩下半瓶了?宇文士及!”
蕭皇後笑得差點嗆著。
另一邊,宇文士及對楊廣獻寶:“臣偷偷把公主藏著的香皂露拿了一半。這香皂露洗頭發特彆舒服,能搓出許多泡泡。”
楊廣哭笑不得:“你就不怕南陽掐你?”
宇文士及笑道:“掐就掐唄,掐狠了也是她心疼。陛下,臣幫你洗頭!”
楊廣躍躍欲試:“朕自己來!”
兩人搓了一頭的泡泡,笑得像個傻子。
……
“嗯?父皇回大興了?”楊昭高興道,“誰勸服的?孤要去感謝他!”
稟報的人支支吾吾:“其實……其實……”
楊昭疑惑:“有什麼不好說的?”
稟報的人道:“或許是李二郎和李三郎的功勞。”
楊昭笑道:“哦?這兩個孩子用了什麼方子進諫?”
稟報的人道:“太子殿下還記得唐國公府送來的香皂和泡泡水嗎?陛下從南陽公主那裡用上了,覺得特彆舒服,就回大興親自詢問李二郎和李三郎有沒有更好的。本來陛下是想讓李二郎和李三郎去東京,但李家二郎三郎都病了。”
楊昭愣了一會兒,然後無奈道:“父皇真是……唉,罷了,能回來就是好事。開庫房,選些名貴藥材送給唐國公府……不,孤親自去。”
楊昭想起李世民和李玄霸給他寫的信,心情複雜。
李世民和李玄霸在信中說,賭約要繼續,小孩的賭約,長輩插手真煩,他們又不會輸。
這本來沒什麼。楊昭以為唐國公府隻是借李世民和李玄霸來向自己示好,將此事定格在孩子的玩鬨。唐國公府仍舊與太子親近,隻是不想卷入皇孫間的鬥爭。
沒想到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打賭”,居然能讓倔脾氣的父皇回京城,平息勳貴和關中世家的不滿。
兩個孩子肯定想不到會有這個結局。真的是很湊巧。
但這湊巧已經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是父皇巡幸江都即將返回時,本來想走陸路,又重新製作依仗,耗費巨大人力物力。群臣皆規勸,父皇不聽。
但這時李玄霸重病,母後和長姊借此勸說,也有許多老臣水土不服生病,若走陸路遇到意外病故,這首次巡幸就不吉利了。這才讓父皇回心轉意,朝中非議平息。
“這兩個孩子,莫非是上天送給我大隋的祥瑞吉兆?”楊昭琢磨。
楊昭越想越覺得是這麼回事。看來他要在唐國公府上花更多心思了。
楊昭想到就立刻著手做。
正好,他聽說李建成納了鄭家新婦,卻苦於身上官職品階不夠,不能置媵。
於是楊昭探望了李世民和李玄霸後,與李淵、李建成知會了一聲,奏請皇帝,將李建成身上的散官品階提了提,提到剛好正五品。
大隋的官職分散官和職官。散官就是乾拿錢不乾事的榮譽職介,上朝時也按照散官的品階排序。職官就是有實權的官職。
北周官製改革後,將鮮卑勳貴和關中世家糅雜在一起,形成了強大的關隴貴族集團門閥,以與當時支持北齊的河東門閥與支持南朝的江南門閥抗衡。
為了拉攏關隴貴族門閥,關隴貴族皆可以通過蔭蔽直接授予散官。職官才需要才能考核。這樣就能保證關隴貴族門閥子子孫孫皆可為官。
隋朝建立之後,河東門閥“山東郡姓”和江南門閥“江南僑姓”也被納入這一套蔭官體係中。
所以李建成身為唐國公府的嫡長子,即使還年少,不能直接授予職官,但有太子親自舉薦,散官品階還是可以提一提的。
楊廣回到大興後,欣然批了李建成的升遷,並專門在聖旨中說,這是為了犒賞李世民和李玄霸,但因為兩個孩子都小,李淵又剛升遷,所以就賞賜李建成了。
聖旨一出,李世民和李玄霸神童之名再次響徹京城,並隨著京中官吏羨慕的家書,朝著天下擴散。
李世民和李玄霸在聰慧之外,還多了友悌的名聲。
當李淵到處找人喝酒,說自己升官也是托了李世民和李玄霸這一對孩子的功勞時,這友悌的名聲升格成“孝悌”。
後世史書記載了這一幕。時人父對子,兄對弟,都言須學李家二郎三郎孝悌。
什麼讓梨臥病喂蚊子都弱爆了,看看李二郎和李三郎,他們立功,父兄升官,這才叫真正的孝悌啊。
“這不是太功利了嗎?”長孫無忌來探望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時候苦笑,“連我兄長都改變了態度,讓我好好讀書習武,將來給他賺個高官當當。頗不要臉!自己去啊!”
李世民:“阿嚏!”
李玄霸:“阿嚏!”
兩個孩子蜷縮在被窩裡,蔫噠噠地瞥著長孫無忌。
他們生病了,為何還要聽彆人抱怨?
李玄霸:【這長孫四郎真煩人!】
李世民不得不承認,此刻弟弟是對的。
長孫無忌抱怨了許久,手撐著下巴,小聲道:“你們難道不生氣嗎?不感到不公平嗎?”
李世民和李玄霸繼續打噴嚏,不想說話。
長孫無忌歎了口氣,自言自語:“好吧,你們就算感到不公平也不能說。嫡長嫡長,越不過去的高山。”
李世民:“阿嚏!”
李玄霸:“阿嚏!”
李玄霸:【這和嫡長有什麼關係?隻是因為我和哥你年紀小,現在不可能做官,所以惠及家人而已。】
李世民歎氣,然後繼續打噴嚏。
他這個朋友什麼都好,就是太愛自怨自艾了點。
長孫無忌終於吐完黑泥,神清氣爽地離開了。
李世民啞著嗓子道:“阿玄,等我們身體痊愈之前,閉門謝客吧。”
李玄霸:【早該這樣了。父親太愛炫耀了,非讓我們接受彆人探視。】
李世民:“我醞釀一下,對祖母哭一場,說探病的人吵得不行,更難受了。你努力努力,和我一起哭。祖母管得住耶耶。”
李玄霸點頭。他覺得自己這次一定能哭出來。
兩個小孩醞釀了一下,成功在獨孤老夫人艱難地拄著拐杖來探望他們的時候,表演了一番兄弟抱頭嚎啕大哭,告父親的狀。
獨孤老夫人歎了口氣,安撫好孫兒後,去找李淵抱怨了一番。
這確實是讓唐國公府揚名的好時機,但不能本末倒置。兩個孩子若休息不好,出了什麼意外,就算留下了虛名又有什麼用?
獨孤老夫人特意去單獨找了李建成,把李建成也罵了一頓。
李建成為了展現出自己的友悌和對這兩個弟弟的教導,幾乎每日都帶不同的友人去探病。
“我知你心疼二郎三郎,但他們還小,更需要休息。”獨孤老夫人雖罵了,但還是不忍心太過責備自己養大的孩子,便話鋒一轉道,“你若沒得事做,二郎三郎正病著,香皂工坊的事交給三娘子這個外嫁婦還是不合適。你正好去練練手。”
李建成皺眉道:“祖母,不是我不想做事,但工匠和商賈之事,庶孽能做,我身為唐國公府嫡長,怎麼能做此等下賤之事?先帝最厭惡商賈,當今陛下應當也是如此。我若插手,即使是為照顧幼弟,也會被人嘲笑。”
獨孤老夫人道:“誰讓你做了!你後院的鄭娘子升了媵,可以做些庶務了。”
李建成這才道:“也是,就讓鄭媵去做。”
獨孤老夫人滿意地頷首。
獨孤老夫人先和李建成說了此事後,才告訴竇夫人。
竇夫人臉色一變,手指頭絞緊了衣擺,道:“香皂生意是兩個孩子做的第一份事業。現在才剛做起色,就讓給兄長的媵妾。外人得知,或許會懷疑大郎搶幼弟的產業。”
獨孤老夫人不滿道:“這怎麼能叫搶?三郎已經將香皂生意交給了唐國公府,你寧願讓出嫁女管著,也不讓大郎管著,這是何意?!難道大郎不在你身邊長大,你就要苛待大郎嗎!”
竇夫人立刻哭著跪下道:“兒婦不敢。兒婦這是為大郎著想啊。這公中的生意肯定是會交給大郎之婦,可一是鄭娘子隻是一個媵,哪能主持中饋?將來鄭小娘子入門時,鄭娘子已經在唐國公府當了多年女主人,鄭小娘子要如何自處?”
獨孤老夫人皺眉,神色有些猶豫。
竇夫人繼續哭道:“再者,這京中誰都知道香皂是二郎三郎琢磨出來的。現在二郎三郎剛病,香皂生意還沒有賺到錢,就被大郎的媵拿了。二郎三郎付出那麼多心血,豈不是白費了?就算後來我們補償回來,外人要如何說大郎?大郎肯定是不會不友悌的,他們一定會說鄭娘子貪婪,攛掇大郎,這豈不是汙了鄭娘子的名聲?”
竇夫人抹了抹眼淚,觀察獨孤老夫人的神色。
獨孤老夫人氣衝衝道:“我已經和大郎說了!”
竇夫人指甲摳緊手心,小心翼翼提議道:“鄭娘子賢惠,肯定也是不願意的。說來這些銅臭之事,大郎本就不該沾手。哪怕是家中妻妾,也該與官宦女眷交往。等二郎和三郎玩鬨後,這些事兒婦也會交給奴仆,不會讓二郎三郎繼續插手。”
獨孤老夫人歎了口氣,道:“起來吧。”
竇夫人起身,擦乾眼淚,垂著頭靜靜等候獨孤老夫人思索。
半晌,獨孤老夫人歎氣道:“二郎和三郎將來也肯定會入仕途,確實也不該過於插手商賈之事。大郎就更不能沾此事了。我本以為鄭娘子隻是個媵,名聲壞了點就算了。但你說得有道理,或許他人會借此汙蔑大郎。”
獨孤老夫人反省。錢財動人心。雖然香皂現在還未販賣,但看京中勳貴對香皂的熱衷,可以預見這是多大一筆錢財,所以她立刻想到讓大郎掌握這筆錢財。
二郎三郎還小,不該拿太多錢,會移了性子。他們應該靜心念書,將來才能更好幫助大郎。
而且香皂本來就是唐國公府的生意,唐國公府的就是大郎的,現在不該做得太急躁。等公中賺了錢,讓大郎隨意取用就是了。
獨孤老夫人道:“你去和鄭娘子說說,讓她拒絕。大郎那裡……罷了,還是我去說吧。他本來也不喜商賈之事,我就不勉強他了。不過你要儘快把香皂之事收歸公中,不可讓外嫁女張羅。你讓柴家怎麼看我們?”
竇夫人恭敬道:“是,兒婦立刻去辦。”
她提起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竇夫人心中浮現李玄霸提起香皂生意未來計劃時閃閃發光的表情。
三郎自幼體弱多病,吃儘苦頭,導致過於早熟。她從未見過三郎如此開心的模樣。
她理解婆婆見了什麼好東西都想給大郎的心思。但二郎三郎才多小?兄長搶小九歲的幼弟的事業,旁人聽了,可不是會嘲笑大郎?二郎三郎也會對大郎心生不滿。
還好婆婆意識到了這是個昏招,沒有堅持,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