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幫我謝謝張阿婆。”李玄霸對乳娘道,“以我和二哥身體變好為理由,給祖母和母親身邊仆從都送些錢去, 感謝她們照顧我和二哥。年紀大的阿公阿婆,額外再送份藥材。”
乳娘立刻會意, 道:“張婆的腿有些酸疼, 奴會幫張婆好好挑選藥材。”
李玄霸道:“送藥材的時候囑咐張阿婆,請她保重自己, 不要因為我惹了祖母生氣。”
乳娘道:“奴知曉。”
李玄霸的乳娘離開後不久,李世民的乳娘也來了。
雖然是李世民的乳娘,但李世民不耐煩瑣碎事,所以李世民的仆從也是李玄霸在管。
李世民的乳娘說的也是和李玄霸的乳娘所稟報的相同的事, 隻是一個從獨孤老夫人這邊的視角, 一個從竇夫人這邊的視角。
“母親應該會很快親自來和我說。”李玄霸歎了口氣, 又咳了幾聲,道,“辛苦了, 去領賞吧。”
李世民的乳娘歡天喜地地謝了三郎君的賞錢。
李玄霸吃了一顆酸梅,壓下咳嗽的衝動,閉目思索。
半晌, 李玄霸閉著眼道:“大力。”
一個憨厚的仆從道:“仆在。”
李玄霸睜開眼道:“你幫你那相好的砍柴的時候,向你相好透露幾句,老夫人有意讓她家娘子背上貪財的名聲。”
大力道:“是,三郎君。”
李玄霸道:“去支取三尺綢子, 送給你相好。”
大力笑道:“謝三郎君!”
李玄霸道:“做完這件事後,你就去找柴姊婿,把信交給柴姊婿。”
李玄霸將早就寫好的信從袖口拿出來, 遞給大力。
大力離開後,李玄霸捏了捏嗓子,用草紙掩著嘴咳了許久。
李世民踹開門進來,手中端著一盅燉梨:“阿玄,快吃燉梨,吃完燉梨就不咳了。”
生同樣的病,李世民能從床上爬起來之後身體迅速痊愈,李玄霸卻落下了咳嗽的後遺症,不知道還要養多久。
李玄霸強忍著咳嗽的衝動吃完燉梨,喉嚨好受了一些。
李世民幫弟弟掖了掖被角:“我向老師請了假,老師說你的功課可以不用做了。”
李玄霸:【還是做吧,我躺著也無聊。】
李世民狡黠地笑道:“我知道你會做功課,才和老師請假啊。你請了假還交了功課,老師肯定很高興。”
李玄霸:【也對。希望老師高興之後少給我們布置些功課。】
李世民使勁點頭。
李世民和李玄霸說了一些外麵的趣事。他身體好之後,就立刻跟著李淵滿大興城串門,與同齡的朋友一起玩耍,就像是被憋狠了的小猴兒。
“他們都很遺憾隻有我一人去做客,都說想看唐國公府的雙生子。”李世民拍了拍弟弟的被子,“你要趕快好啊。”
李玄霸點頭。
李世民笑了笑,然後歎了口氣,笑容消失:“我看院裡仆人忙忙碌碌,愁眉不展,是不是家裡有什麼麻煩事?你怎麼不告訴我?”
李玄霸:【你不是老捂著耳朵說不想聽麻煩事嗎?】
李世民道:“已經發生的麻煩事和未發生的麻煩事完全不同!已經發生的事我當然要知道,不然怎麼解決?還是說你瞧不起哥哥,認為沒有哥哥也一樣?”
李玄霸:【當然不是,我早就準備好了事等著你自投羅網。】
李世民假裝生氣道:“好啊你個大德,居然套路哥哥!”
他扯了一下李玄霸的小揪揪,在李玄霸告饒後,大度道:“說吧,有什麼讓哥哥做的?”
李玄霸:【去找太子兌現賭約。雖然皇帝還沒有正式下詔,但我想香皂成為貢品的事已經是定局。】
李世民疑惑:“就這?寫封信不就行了,還需要我親自去?”
李玄霸:【太子承諾,若我贏了,就讓皇後參與香皂製作和販賣。】
李世民撓了撓頭,然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眉頭緊鎖,苦笑道:“惹誰眼紅了?”
李玄霸不說話。
李世民伸手把李玄霸的臉頰扯住:“快說!你哥哥我承受得住!”
李玄霸:【還能是誰?祖母偏疼兄長,你又不是不知道。不過祖母暫時改變了主意,不用擔心。我隻是以防萬一。】
李玄霸沒和二哥說這是母親跪著向祖母求來的。
若說了,自己這個暴脾氣二哥不知道會鬨成什麼模樣。
李世民鬆開手,使勁揉搓自己的臉:“啊啊啊啊啊好煩好煩,商賈之事不是小道嗎?你選這件事就是以為不會有人伸手,怎麼還伸手?”
李玄霸:【可能是此事能討好皇帝的緣故吧。】
李世民冷哼:“我可不信陛下得知此事後還會被討好。”
李玄霸在嘴前豎起手指:【慎言。】
李世民氣得在屋裡跳了幾下發泄了一番,待跳累了之後,才爬回榻上:“繼續說,我要怎麼做!”
李玄霸把自己早就計劃好的事告知二哥。
他在思考要如何賺錢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如果有人搶奪勝利成果的應對計劃。
李玄霸前世被人搶過一次勝利成果,還差點被人雇的流氓打殘廢。吃一塹長一智,他早就準備好了。
雖然李世民年幼,但也聽懂了李玄霸的分析。
他抱著昏漲的腦袋倒在床榻上慢吞吞來回翻滾:“腦子要裂開了,裂開了。簡單來說,你用的是陛下賞賜的錢和地,還有阿姊的嫁妝,一個銅板都沒讓公中出錢?”
李玄霸點頭。
李世民道:“但我們還是不能拋開唐國公府。我倆年紀太小,生意做大了,唐國公府肯定會參與。”
李玄霸:【而且就算是我們用賞賜作為本錢,但小孩子沒有私產,包括府裡給我們的兩個鋪子,都隻是暫時給我們使用,我們投的那一份仍舊是唐國公府的財產。】
李世民不滾了。
他雙手展開,在榻上躺成了一個大字:“那我們現在做的有用嗎?”
李玄霸蒼白的臉上浮現一個淺淺的笑容,用虛弱沙啞的聲音道:“有用。他又不是唐國公。”
……
竇夫人看完李玄霸的賬本後,心情很複雜。
李玄霸的賬做得十分細致,細致到她都想把家中的賬本翻新一遍,跟著李玄霸的學。
這一筆一筆細致的賬目告訴她,李玄霸早就防著國公府將香皂工坊收走。
“居然把三郎逼成這樣……”竇夫人捂著嘴低泣。
她真的受不了婆婆的偏心了。
婆婆說她偏心二郎三郎,究竟是誰偏心?唐國公府都是大郎的,二郎三郎什麼都沒有,隻能自己打拚,何苦將孩子手中一點錢財都要搜刮走?難道大郎還缺這點錢嗎?
竇夫人低泣完之後擦乾眼淚,自言自語:“二郎,三郎,放心,娘不會讓你們被欺負。”
她拿著賬本去找李玄霸,詢問李玄霸的計劃。
看到這賬本她就知道,過於聰慧早熟的三郎,絕對已經預料到如今的事,想好了應對。她隻需要幫三郎完善這個應對。
李淵忙完公務回來時,聽聞竇夫人病了。
他先派人去詢問竇夫人的病情,然後去了萬氏那裡就寢。
李淵去萬氏那裡的時候沒有通知其他人,隻自己悄悄地過去,想給萬氏驚喜。
回到家中,李淵常在竇夫人那裡就寢,很久沒來萬氏這裡了。
他屏退了下人,悄悄進屋。
萬氏似乎沒有發現李淵來了,沒有提前盛裝打扮,正披散著頭發對鏡梳理頭發。
李淵正想提醒萬氏他來了,卻聽見了萬氏的嗚咽。
他心中一歎,難道是萬媵傷心自己冷落他?
李淵溫柔道:“萬娘子,我來看你了。”
萬氏手中木梳落在了桌子上,她胡亂擦了擦眼淚,微笑著迎過來:“郎君怎麼來了?”
李淵實話實說道:“夫人今日生病,我擔心打擾她休息,就來你這裡過一晚。怎麼,不歡迎我?”
萬氏溫婉地笑道:“怎麼會呢?”
李淵伸出手指,摩挲著萬氏的眼角道:“那你為何抽泣?可是夫人對你不好?”
萬氏趕緊搖頭:“夫人有多賢惠大度,郎君還不知道嗎?郎君若說夫人壞話,妾可要生氣了。”
李淵微微一怔,哭笑不得道:“行,行,你和夫人感情最好,我才是多餘的那個。”
他拉著萬氏的手,與萬氏坐在坐榻上:“那你為何難過?”
萬氏猶豫。
李淵道:“怎麼,這府中還有我解決不了的事?難道是母親又訓斥你了?”
萬氏搖頭:“妾不敢往老夫人麵前湊,她訓斥不到妾。”
李淵歎了口氣,拍了拍萬氏的手背道:“辛苦你了。”
萬氏繼續搖頭:“我怎麼能叫辛苦?回來之後,妾一直受夫人照顧,每日都很悠閒自在,還能逗著二小郎君三小郎君和小五玩,妾可開心了,比操心你的衣食住行開心多了。”
李淵裝作震驚道:“你這是在嫌棄我?”
萬氏掩嘴笑道:“就嫌棄你。”
李淵道:“既然如此開心,你為何憂慮?可是小五不親你?”
萬氏歎了口氣:“郎君,你何必追問?既然妾沒主動告訴你,就是不好告訴你啊。”
李淵堅持道:“我必須得聽。連家中妻妾的煩惱都解決不了,我還是個男人嗎?快說!”
萬氏再次露出猶豫的神情。
仿佛經過了一段時間的心理掙紮,萬氏小聲道:“妾說。隻是一些任性的話,郎君不要和其他人說,不然傳出去,又該被人說妾家教不好了。”
李淵點頭:“就我知道。”
萬氏歎了口氣,眼眶又紅了。
她捏著帕子擦了擦眼角,道:“今日一大早,老夫人就把夫人叫去,讓夫人把二郎和三郎的鋪子收回來,給大郎的媵拿著。夫人跪著請求了許久,老夫人才準許隻把生意收入公中,讓大郎的媵能任意支取錢財。”
李淵驚訝;“這、這是為何?”
萬氏苦笑:“香皂生意入了陛下的眼,又得全京城的權貴喜愛,將來錢財名聲都不會少。大郎既然為嫡長,好處自然是大郎拿著。妾知道,妾知道應該如此,但還是……”
萬氏用手絹捂著臉道:“這唐國公府所有的都是大郎的,爵位人脈資產全是大郎的,妾知道。可是看著二郎三郎賣力做成的第一筆事業,哪怕隻是商賈之事這點彆人看不上的事業,也是付出了心血。”
萬氏嗚嗚嗚哭了一會兒,又道:“二郎三郎其實應該是不在乎的。他們如此聰慧,小小年紀就在陛下那裡揚名。這些東西被收走了就收走了,待他們長大,肯定能自己建功立業。我隻是想到了我的小五,我的小五笨笨的,將來可能也就隻能拿一些金白俗物傍身……”
“郎君,是妾任性了。”她擦了擦眼淚,哽咽著勉強擠出笑容,“其實二郎三郎從古書裡琢磨出古方時,就帶著小五來找妾,讓小五也出了一份錢,說叫‘入股’。郎君就當是妾貪心了,傷心投入的錢沒了吧。郎君可要把妾的本錢補給妾啊。”
李淵麵沉如水。
他深呼吸了幾下,道:“你說的可是真的?夫人還跪著求母親?”
萬氏苦笑:“郎君,早晨夫人送你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呢。”
李淵起身道:“我去看夫人。萬娘子,彆擔心,我唐國公府還沒落魄到隻能供養一人成才的地步。”
萬氏起身拉住李淵的衣角,慌張道:“郎君,你可答應妾了,不把妾的話告訴彆人。你若這樣,妾以後怎敢再向你訴苦?”
李淵輕輕攏了攏萬氏的肩膀,道:“放心,我不會告訴彆人。彆難過了,這件事我能解決。”
萬氏鬆開手,滿臉眷慕道:“好,妾相信郎君。”
李淵離開,萬氏站在門口目送李淵,久久不肯離去。
這一幕被人看在眼裡,不斷感慨萬媵真是對唐國公一往情深。
待倚著門站了半刻鐘後,萬氏回到屋內,讓人打來水卸妝。
既要素雅,又要好看,哭了還不能花妝,這臉上的妝畫得可不容易。
萬氏洗完臉後,憤憤將擦臉的帕子丟到一旁。
女婢道:“娘子彆氣了,國公既然說能解決,就肯定能解決。”
萬氏冷哼道:“他現在倒是硬氣,等見著老夫人就不一定了。他在人後硬氣,見了老夫人就唯唯諾諾的時候還少嗎?”
女婢道:“這次不一樣。二郎三郎和五郎都是國公的孩子,他還是會心疼孩子的。”
“哼。”萬氏又冷哼了一聲,然後真切落下淚來,“連同是夫人肚子裡出來的二郎三郎尚且被如此磋磨,我家小五將來在李建成手下討生活,還能落個好?”
“看看人家二郎三郎,自己手裡都沒什麼東西,得了賞賜給四郎小五一份,鋪子經營起來了也要分四郎小五一份。李建成頂多送東西給四郎,從來沒有想過我的小五!”萬氏又氣又難過,不由掩麵痛哭起來,“小五怎麼攤上這樣一個嫡長兄?”
女婢拍著萬氏的肩膀,也很是難過。
她跟著娘子從江南來到京城,看著娘子從家中千嬌百寵活潑伶俐的世家小娘子,一步一步被磋磨成了謹言慎行的模樣,現在又在為五郎君未來憂愁,她怎麼能不難過?
她難過也沒用,隻能輕聲安慰自家娘子:“娘子彆難過,長兄靠不住,還有二郎君和三郎君。如國公所說,唐國公又不是隻能供一人成才。勳貴人家中一門幾個國公郡公多常見?以陛下對二郎君和三郎君的寵愛,二郎君和三郎君遲早會封爵。他們一定會幫助五郎君也出人頭地。”
萬氏頭倚在陪嫁女婢的肩膀上,閉著眼睛一邊流淚一邊點頭。
李淵離開萬氏的小院時,派去看望竇夫人的仆從剛好回來。
仆從答道:“夫人說沒事,隻是今日在庭院裡吹了些風,頭有些疼,於是早早睡了。”
李淵雙手握拳:“夫人也不相信我嗎?”
仆從心裡疑惑,道:“夫人看著氣色不錯,應當真的是無事。”
李淵揮了揮手,讓仆從離開,大步邁向竇夫人居住的院落。
他進門時,竇夫人臥室的蠟燭已經滅掉。
李淵摸著黑走到竇夫人床榻邊,坐到竇夫人身邊沉默不語。
竇夫人最先開口:“郎君為何不聲不響坐在黑暗中?是嚇唬我嗎?”
李淵道:“我知道你沒睡,也知道你能聽出我的腳步聲。”
竇夫人道:“我隻是有些頭疼,休息一日就好了。郎君不用擔心。”
李淵道:“你是擔心我和母親起衝突嗎?”
良久之後,黑暗中才傳出幽幽一歎。
竇夫人道:“郎君,幫我把蠟燭點上。”
李淵起身點燃蠟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