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光耀屁股剛挨著板凳兒,吳金喜和吳二有就蹲著身子挪了過來,兩個人你推我我推你,又都不先吱聲,柳光耀撇了他倆一眼,老神在在,也不說話。
李開路坐在柳光耀旁邊,身上雖說還挺的端端正正,可眼睛一直斜著盯著那倆人,耳朵支棱著。
吳二有肚子淺,憋不住話,先開了口:“大隊長,你下來那麼快乾啥,公社書記還有縣裡的領導還沒說話呢?你沒看見那周灣大隊都收表揚了嘛,那大紅花帶上,多長臉!”臉上滿是遺憾,好像柳光耀把他的表揚的機會給剝奪了似的。
吳金喜打了一下他的胳膊,瞪著他,“一邊去!”說話說不到正點上。
吳金喜又往前蹲了半步,就差貼在柳光耀褲腿上了,“大隊長,剛才你在台子上那報的產量有點不合適吧,人家周灣那啥地方都報到500多斤了,咋到了咱們這又給低了,這······你是沒看見啊,公社書記臉上可不好看的很。”
柳光耀把腿挪的離他遠一點,聞言低聲嗯了一下,“我雖然退了伍,可嘴裡說出來的不能瞎編,該咋樣就得咋樣,他們開不開心我管不著。”然後就在那低頭扒拉指甲裡的灰。這兩天徹夜幫著三隊的在那撿麥子收麥子,身上臟得很,連個澡都沒來得及洗,隻在來開會前換了身衣裳,指甲縫裡黑乎乎的,全都是草灰。
吳金喜不死心,“大隊長,你說那個產量它不太合適,有點太低了,咋們大隊的地可比周灣大隊的好上不少,咋可能還沒人家產的多?這說出去,公社領導說不定以為咱們故意瞞產,好少交公糧呢。”
柳光耀冷哼一聲,問:“那你覺得報多少產量才算合適?你們這幾天不是也讓社員們上工了麼,割了多少麥子?撿了多少?我說300斤難道少了麼?”
當然不少,按他們隊裡真實的產量,至少多出一倍來。
可比著彆的生產隊,唉!根本不能比呀,沒看見這會兒高台上,彆的生產隊那糧食產量都已經報到600斤了!
比他們報上去的都翻了一番了!
“我說的是實話,公社愛信不信,庫裡就那麼多糧食,不相信他們可以自己去稱,我
等著。”
吳金喜覺得柳光耀太不上進不知變通,頗為苦口婆心地勸::“報紙上都說了,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咱們大隊得緊緊跟上大y進,彆的生產隊都在爭先進,爭進步,咱們可不能當落後分子,300斤,說出來領導臉上能好看麼?公社領導臉上不好看,咱們這隊長咋當?”
柳光耀:“這話說的是沒錯,爭先進爭進步一點沒錯,那你們生產隊不是一直在跟天鬥呢麼,地裡的莊稼你們忘了啊!又不是我讓你們臉上不好看的,吳二有是生產隊長,你問他這兩個月乾嘛去了?有沒有下過一回地?三天之前知不知道今年的麥子長啥樣?”
吳二有:“······嗬嗬,俺昨天和前天還下地了呢。”
柳光耀撇他一眼:“前天之前呢,你下了幾回地?是不是一直都忙著跟時間競賽,忙著煉鋼鐵,把地裡的麥子都給忘了?”話裡的不滿很明顯。
一提到煉鋼鐵吳金喜瞬間就不同意了:“俺們煉鋼鐵怎麼了?俺們可是在響應國家和主席同誌的號召,一點兒都沒閒著,天天炒鐵累的膀子疼!俺們煉出來的鋼鐵可是要造飛機造火箭的,趕英超美沒有鋼鐵這玩意兒可不行,這可是國家給咱們下的任務,完不成可是不行的,要是俺們都不敢,那1070萬噸鋼鐵任務咋完成?”
“嗯,”柳光耀答了一聲,“煉鋼鐵你們生產隊是挺積極,挺先進的,可今年夏收你們可沒怎麼積極起來,先進起來啊,地裡頭不費功夫,還想著那莊稼自己能長?比不過人家怎麼不正常了?就說說三隊那地裡麥子頭掉多少了?地上鋪了一層!能撿起來多少?你們就說說怎麼能高產?”
這是實話,明擺著的事兒,吳金喜隻能氣憤憤的說:“這回是俺們全身心投入煉鋼鐵,沒顧得上,等著吧!等秋天,俺們非得放一顆高產衛星出來不可!彆說500斤,1000斤也是有可能的!咱們可是全國第一個人民公社,咱們的製度這麼優越,還縮手縮腳的不往前跑,這不是糟蹋國家和人民對咱們的期望麼!”
柳光耀從地上撿了根細草根,一邊剔指甲蓋裡的灰,一邊指著台子上正在發言的人,眼神冰冷,壓著怒氣問他:“你這話是怨
我沒提你們三隊多報?看見沒?你說500斤,他敢說1000斤,還有人敢說1500斤,這麵兒上看上去倒是好看了,我就問你,嘴上過了癮是爽快了,那交公糧咋辦?糧食從哪兒出?”
吳金喜一下愣住,話不過腦子:“公糧當然從倉庫裡出了,咱們隊裡的糧食不都在倉庫裡嗎?”
柳光耀氣的瞪了他一眼:“我就問你,你們生產隊倉庫裡的糧食還有多少斤?夠不夠交今年的公糧?”
吳金喜轉頭看著吳二有說:“你是生產隊長,這事兒你清楚,你來說!”
吳二有苦哈哈地說:“就···就割了兩天的麥子,還多虧了一隊和二隊的社員們幫忙,要不肯定都費地裡了······”
吳金喜:“那些麥子還沒進庫裡呢,就說現在庫房裡的糧食,到底有多少?”
吳二有低下了頭,小聲地說:“沒······沒剩多少了··了。”
吳金喜深吸了一口氣:“去年收了那麼些糧食,除了生產隊裡留出來的麥種,那些秕麥子啥的加在一起怎麼也得有個一萬多斤,還有秋天的紅薯穀子秫秫玉米豆子,秋收可比夏收在咱們口糧裡占的多的多,這麼些,全都吃光了?”
吳二有低著頭蹲在那,吭吭唧唧,“也···也沒全吃光,剩的還有···還有呢。”
柳光耀也眉頭緊皺,不敢相信:“那些秕一點的麥子,還有那些個空殼的,做不了麥種,本來就是打算當豬飼料的,你們生產隊全給吃了?你們吃了豬飼料,那讓牲口棚裡那些豬,那些騾子牲畜都吃啥?今年你們生產隊是不打算養豬了?糧食也不收,豬也不養,你們就打算抱著鐵疙瘩過年是不是?那玩意兒能頂飽?能交公糧任務?”
李開路:“·······”
吳二有莫名其妙:“······我們沒說不養豬啊?還可以吃豬草的······”話音越來越低,自己都說不下去了。
柳光耀生氣:“怎麼養?把你們自己的口糧全讓出來,讓豬吃?還是說你們生產隊的豬跟彆的不一樣,不吃糧吃隻吃草?要是有這麼好的事兒,那我得趕快給你們上報上去,以後整個國家的老百姓都不愁缺肉吃了,你說好不好?”
吳二有被柳光耀劈
頭蓋臉地罵了一通,有些無助地看著吳金喜,卻見他把臉扭到了一邊。
艸,挨罵就不管了!
柳光耀深吸一口氣,平複了一下心中的煩躁,想了下又說:“先不說牲畜的事兒了,先把社員們吃的顧上就不錯了,開完會,趕緊回去看看今年你們隊裡能收多少糧食,今年交公糧和征購任務可是按照報的產量交的,先算算夠不夠交吧!”
吳金喜下意識地反駁他:“現在不是還沒說要收公糧的是麼?說不定今年彆的地方產的糧食多,咱們不用交公糧了呢。”
柳光耀瞪了他一眼,指著正當空的太陽問他:“看見那是啥了沒?”
吳金喜眯著眼睛看了下:“啥玩意兒?天空?日頭?雲彩?”
柳光耀:“那你乾嘛大白天做夢?”交公糧是每個社員的義務,想的怪美!都像這樣做夢,那城裡的工人隻能天天喝水了,農村哪還有糧食交上去。
吳二有:“······”大隊長說話好狠!
李開路:“······”不敢惹,大隊長生氣起來,罵人鬥不帶說臟話的。
吳金喜通過煉鐵實現職業晉升的夢還沒打擊破,他不死心的說:“真的,大隊長,俺就覺得今年說不定不收公糧和征購糧,現在啥事都沒有煉鋼鐵重要,以鋼為綱啊!”
柳光耀反問:“那你來這乾嘛來著?”
吳金喜莫名其妙,“是公社裡來人通知俺今天來這開會的啊。”
柳光耀:“既然你覺得煉鐵重要,那你乾啥來這裡,多浪費你煉鐵的時間,有這會兒功夫,說不定你們隊還能再得一朵大紅花呢。”
吳金喜:”······“我艸,我敢麼?我要是可以,我也不想來啊!
吳二有這會兒比吳金喜腦袋稍微清楚點,“大······大隊長,咱們還是說說交公糧的事,剛······”
柳光耀今天火氣異常的大,沒等他說完就開懟:“現在知道急了,剛才不還怨我給你們報的少嗎,我要真給你們報高了,你們隊到時候拿啥完成公糧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