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中yang來的工作組有沒有睡著張世曾不清楚,但他的確是睡了這三年以來最沉穩最香甜的一覺,在鄉下簡陋的木板床上,在耳邊蚊子嗡嗡作響的環境下。
早上,伴著布穀鳥的叫聲緩緩醒來,神清氣爽。
他挺身而起,跟從外頭進來的雲章打招呼:“雲秘書,早啊!”
雲章揪下脖子上圍的毛巾,擦了擦胸膛上的汗珠,露出八顆大白牙:“張書記,您也早!”
張世曾看他脫了身上汗津津的工資背心和藍色運動短褲,換上了白襯衫黑長
褲,大清早臉上紅撲撲的,這才意識到人家這是早就起了,晨練完都回來了,扭頭看了下旁邊的幾個鋪位,果然,已經空無一人,昨晚問老鄉借的舊被單疊的整整齊齊的,放在葦席上。
他有些訕訕的:“嚴老和曾老也都起了吧?”不等雲章回答,他又接著自言自語的解釋起來:“你看我,這兩三年身上突然就添了不少毛病,時不時的不舒坦,晚上更是難熬,成宿成宿的在床上炕餅子,沒想到到了這裡,竟然睡的了難得的好覺,這一覺睡的可真是沉,連你們是什麼時候起的都不知道,我這個東道主做的太不到位了。”
雲章垂下眼瞼,嘴角彎起一抿子若有似無的笑,笑意卻不達眼底。這兩三年突然就添了睡不著的毛病?到了這裡就能一夢到天亮了?恐怕是知道的事情太多,藏在心裡時間久了成了一塊心病似的,壓迫的人一夜不得安眠吧。雲章明白張世曾說這一段話的用意,是想通過自己的口向領導轉達:所有能說的不能說的昨晚上他已經全都說了,心裡麵現在不再藏著事兒,沒有了心裡包袱,無事一身輕鬆,所以才能安眠。
這是怕領導們覺得他還會有所隱瞞,想通過自己再一次表達誠意呢。
根據現在了解到的情況,張世曾這個人不能算是大奸大惡之人,隻是眼皮子太活,滑不溜秋的,意誌不堅定,屏南縣變成如今這個樣子,災情拖延到如此慘重的地步,他身上有推卸不了的責任。可回過頭來說,如果他不是這種性格,恐怕如今就不會還坐在現在的位置上,他自己也說了,很多事情
他知道不對勁,可他也沒辦法,為了自保,為了一家老小不去勞改農場,他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聽起來像是情有可原,可怎麼說呢,心裡還是憋屈,說不出來的憋屈。
他倒是一夜無眠了,可兩個領導這一晚上卻翻來覆去的沒有閉眼,就連他自己也睜著眼睛到天亮,心裡沉悶悶的,喘不過氣來,隻能爬起來去跑步,繞著村子一遍一遍的跑,把心裡那些憋屈、那些無法發出的呐喊通過汗水發泄出來。如今這邊那麼大一個爛攤子,想要解決起來,想要讓老百姓滿意,談何容易!說句可能會犯錯誤的話,這邊的情況要是擱古代,農民揭竿而起反抗朝廷也不是不可能!
這都叫什麼事兒啊!
雲章一邊係襯衫扣子一邊跟張世曾不鹹不淡的聊天:“可能是鄉下環境好吧,空氣清新,自然而然就睡的好了·······快去洗漱吧,你們縣委第一shuji馬如山同誌已經過來了,一會兒咱們去xianwei食堂吃早飯。”
張世曾愣了一下,猛的跳下木板床,趿拉著皮鞋,慌慌忙忙的往外跑。
院子裡,嚴老和曾老麵朝院門坐著,陪坐在一旁的正是老熟人馬如山,就聽馬如山在那侃侃而談:“······很多村莊規模太小,十幾二十戶就是一個村子,地裡位置上也較為分散,管理起來很不方便······我還是比較支持撤村並居,把那些規模小的村子並到一起成一個大村子,或者直接就並到大村子裡,方便大隊進行統一管理······宅基地占的都是良田,大村子裡很多無兒無女的五保戶去世後宅基地就收歸到生產隊了,由於種種原因在本村重新分配不下去,很可惜·······合並之後,外村的人可以分配到廢舊的宅基地上去,另外還可以把之前那些小村子的房子拆掉,把那邊的宅基地恢複成農田,一舉奪得。”
“一個土墳占五六個平方,一百個土墳就是五六百個平方,差不多就是一畝良田了!像馮寨這個大隊,幾十戶的規模,村子裡何止隻有一百個土墳?更大一點的大隊,五六百、六七百個的都有,而且每年土墳的數量都在增加·······屏南縣這邊的情況就是這樣,曆史上早早就
開發了,幾乎沒有什麼荒地,也沒有山地,我們每年肩負著很重的糧食任務,想要生產更多的糧食,提高產量是一方麵,但如果能通過彆的方式增加農田的麵積,又何樂而不為呢?·······咱們國人都講究落葉歸根,墳地的問題暫時不能觸碰,我們的初衷是這樣的,先從廢舊空著的宅基地著手·······”
如果林穀雨和柳東睿在現場,恐怕也不得不誇馬如山這個人還是有一定的才乾的,至少前瞻性是有的,到了二十世紀末農村的耕地麵積可不就越來越少,人地矛盾越來越尖銳,有錢人越來越多,城裡的鋼鐵森裡住著不爽,就花錢在遠郊區縣買地蓋彆墅,開發商一擁而上,在山腳下、農田裡建立起一幢幢的獨棟、聯排彆墅;農村裡呢,種莊稼不劃算,忙來忙去一年也掙不了幾千塊錢,孩子要上學,老人得看病,根本不夠平常的花銷,掏點錢賄lu一下村乾部,兩三百塊錢一年就租五六畝的農田,蓋廠房、蓋民宿、蓋飯館,做小生意······隨隨便便小幾萬塊錢就到手了;不會做生意也沒關係,出去打工,沒文化也沒沒事,到城市裡刷盤子洗碗當保安,一兩千塊錢一個月的工作容易找的很,比種地靠譜。這種差距下,還有幾個人願意種地?地能賣的全賣了,賣不出去的也能租出去,就這麼的,耕地的麵積越來越少。
馬如山這家夥的大學沒白讀!還是有幾分真才實學的。
老嚴和曾無言這會兒心裡也是感慨的歎了一口氣,隻聽這麼一大段話,二十年三十年後的情況都預估到了,誰能說這位第一書記沒有真材實料?既然想的這麼清楚,講的也頭頭是道,怎麼就弄成了現在這樣一個棘手的局麵呢?
卻沒想馬如山話音一轉,“農村的工作不好做,村民們接受過教育人很少很少,封建、迷信、愚昧的人占絕大一部分,國家的很多政策執行下去很難,就比如撤村並居這件事,死守著兩間破舊的茅草屋,就是不同意動一動·······為了自家的一點小利,損害了國家和集體的利益,這種行為是堅決不能忍的,相似的情況還有征購糧,這兩年咱們這裡的確是下雨比較少,可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