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老夫人心裡有些疙瘩,但又說不上來,暫且隻好含糊著,與儀王閒話家常了幾句。從太康的風土人情,說到儀王府的人口家業,兩下裡相談愉快。儀王畢竟是鳳子龍孫,從小有大儒教授學問,談吐也是高雅的、有條理的,這一來一往逐漸讓袁老夫人有了些改觀,人畢竟很現實,如果能夠得著月亮,又何必夠星星呢。
“我一身風塵趕到這裡,實在有些失禮了,這就回去準備起來,下半晌還要入禁中複命。”儀王說著站起身,向袁老夫人拱了拱手,“從源告退了,老夫人請留步。”
袁老夫人點頭,忙吩咐明妝,“你送送殿下。”
明妝應了聲是,比手將儀王引出前廳,兩個人緩步走到門廊上,儀王邊走邊偏頭打量她,含笑問:“怎麼了?看見我回來,小娘子好像不怎麼高興。”
“沒有呀。”明妝立刻擠出個笑,“不過因殿下離京這段時間,家下有了些變故,我怕自己這樣處置不妥當,因此心裡還惴惴呢。”
儀王道:“不必惴惴,你做的一切都是對的。”見她鬢邊有一縷發絲散落下來,伸手為她繞到了耳後。
明妝不大習慣這樣的碰觸,下意識往後縮了縮,他手上一頓,嗓音反倒愈發溫柔,能擰出蜜來似的,“怎麼了?你怕我麼?我從來沒有對你疾言厲色過,為什麼要怕我?”
明妝有些尷尬,“不是怕你,是男女授受不親,我覺得不自在罷了。”
他聽了,將手背到身後,十分慎重地思忖了下,“也對,是我太急於與你親近了,你可是覺得我們之間少了些什麼?從這步邁到下一步,步伐太大,沒有時間讓你適應,對麼?”
這番剖析十分真誠,可見這位王爺雖然這麼大年紀還不曾娶親,但以前一定有過與女孩子相處的經驗。
明妝有點好奇,“殿下,你曾經喜歡過什麼人嗎?”
他眼波流轉,居高臨下落在她臉上,“為什麼這麼問?”
“就是胡亂問問罷了,我表兄二十五歲,兒子都已經開蒙讀書了,你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成婚?”
小孩子的好奇心真是討厭,他抱起胸,凝眉道:“沒有成婚是因為緣分未到,現在緣分到了,我打算向小娘子提親,有什麼想不通的。”
這個答案就顯得很敷衍了,沒有得到滿足的姑娘愁腸百結,歪著頭咬著唇,半晌發表了她的真知灼見,“二十五歲不成婚,沒有孩子……該不是養了外宅吧!”
他被她弄得苦惱,就是這種天真的狐疑,和不在乎話術的耿直,居然讓他感覺到了一絲窘迫。
他把視線調到半空中,“二十五歲不成婚很奇怪嗎?我和俞白同歲,他不也沒成婚嗎,為什麼你對他沒有這種疑惑?”
“他一直在軍中啊,這幾年忙於攻打邶國,不成婚是情有可原。”明妝答得心不在焉,那兩道視線始終在他身上遊移,“殿下,你以前喜歡過誰,說不定我還認識呢。”
他僵著臉,終於不回答她了,作勢展開雙臂伸了個懶腰,“還是上京氣候宜人啊,太康的早晨,河麵上還結薄冰呢。”
岔開了話題,必是一語中的,明妝是明白人,到了這裡就不再追問了。
把人送到門上,向他福一福,“長途奔波辛苦,殿下回去好好歇一歇吧。”
他“嗯”了聲,踏步下了台階,臨要登車時忽然想起什麼來,回眸望了她一眼,“你怎麼還叫我殿下?我們之前不是商量好了嗎?”
明妝才想起來,直愣愣說了句:“從源,你好走。”
這話聽來怎麼有些不是滋味呢,他咂摸了下,最後搖搖腦袋,無奈地登上了車輦。
“在家等著我的好消息。”他探出頭說,雙贏的好消息,她應該會歡喜的。
明妝說好,目送他的馬車出了界身南巷。
回到儀王府,他換了身衣裳,坐在圈椅裡拆看這幾日囤積的信件,其中有封地長史的請安帖子,也有以前轄地的奏事文書。
正看著,餘光瞥見門上管事捏著一封帖子進來回話,嗬腰道:“殿下,宜春郡公家差人來送帖子,後日郡公在梁園設了壽宴,請殿下賞臉駕臨。”
儀王微頓了下,放下手裡文書,把帖子接了過來。那喜帖的左下角寫有嘉序夫婦拜上,他看著落款沉吟了良久,最後合上擱在一旁道:“照常隨禮,禮到,我人就不去了,就說軍務繁忙,上幽州公乾去了。”
管事道是,領命退了出去。他站起身走到廊上,在竹簾下的光帶裡慢慢踱了幾步,看時候差不多了,回身進房換了身衣裳,吩咐小廝備車,趁著午後休憩時光入了禁中。
官家在崇政殿歇息,他想入內請安,床前卻放著帳幔,官家的聲線淡漠地傳出來,“太康的事,處置得很好,漕運暢通是第一要務,餘下那些壅塞之處可以慢慢整頓,先解了百姓的燃眉之急要緊。”
儀王說是,“臣已經命人拿下太康茶鹽司主管官,勒令提刑司嚴查,此一路平常事,命倉司暫行代管。”
帳後的官家道好,卻是半晌沒有再說話。
抬起眼,他試圖穿過厚厚的帳幔看見後麵的人,然而沒有,什麼都看不見,正因看不見,心思便懸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才又聽見官家的聲音,忽然提起了那個念念不忘的兒子,“你大哥……近來不知怎麼樣。”
儀王略頓了頓,垂首道:“臣離京十幾日,今日剛回來,還未來得及探望大哥。”
李霽清風光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受墜樓宮人的案子牽連,從郡王一路貶至開國子。開國子,五品的官職,雖然官家褫奪了他的郡王封號,但念在父子一場,沒有將他徹底貶為庶人,已經是破例的袒護了。
官家心裡終究為此不平,長歎一聲道:“你們都是朕的骨肉,手足之情不可忘,若是忘了,就豬狗不如了。得了空閒,去看看他,他如今正禁足,吃穿用度上也不便利,去問問他,可有什麼需要的。”
儀王說是,深知道官家那句“豬狗不如”是在敲打他。有時候真不明白,明明都是兒子,明明自己還是嫡出,為什麼一個賤人生養的,就那麼得官家的心。官家兒子多,偏私得厲害了,兄弟之間也會爭寵,說到底都是官家的錯,是他這個父親當得不稱職。
好在李霽清徹底出局了,這件事後再也沒了奪嫡的資格,官家的拳拳愛子之心最後害了他,自己還有什麼可斤斤計較的。於是從容一如往常,複叉手行了一禮,從崇政殿後閣退了出來。
彌光一路相送,送他去皇後的寢宮,半道上掖著手道:“那個李宣凜,小人試探過了,他嘴上慶幸易雲川的死,讓他有了嶄露頭角的機會,但說及易娘子時,卻全不是那麼回事。”
儀王揚眉笑了笑,“不出所料,彌令觸到他的底線了。”
彌光喪氣地搖頭,“他竟拿我的家小來威脅我,可見這易小娘子對他十分重要,殿下這步棋是下對了。但殿下,他日成就大事,易小娘子就是一國之母,屆時小人的肝腦塗地成了殿下腳下的泥,恐怕不值一提了吧。”
他旁敲側擊,儀王聽罷轉頭看了眼這閹人,那張白膩的臉上眉眼耷拉,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我承諾彌令的話,幾時反悔過?易娘子的作用不過是牽製李宣凜,目下你我都在委曲求全,忍一時而已,絕不會忍一世的。彌令當初任過先皇後殿中押班,雖隻有短短兩個月,先皇後待你不薄,我與彌令的情分,也非旁人可比。”他負手佯佯走在夾道裡,迎麵的日光讓他眯起了眼,他語調篤定,大大給了彌光一顆定心丸吃,“隻要得到我想要的,那些人,一個都不會留。李宣凜功高蓋主,易小娘子是枕邊利刃,屆時我會比彌令更想擺脫他們,彌令隻管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