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沒想到還會遇到第二次。
單暖頭七後的那一個月,單意都往寺廟裡跑,為了感謝慧空大師幫她媽媽超度,她要在寺廟幫忙做善事積福。
還是那棵大榕樹,上麵掛滿了紅絲帶,是那些來廟裡許願的掛上去的,長短不一地掛在枝丫上,在風的吹動下輕輕飄揚著。
與初見時不同,少年穿著一身黑衣,氣質凜然,背手而立,腳下是滿地堆積的落葉。
他微仰著頭,麵容冷峻,側臉沉靜又淡漠,渾身卻透著股疏離感。
周身一片靜謐。
畫麵很美。
未完全散去的餘暉給他的身影都渡上了一層光暈,讓人恍惚間像是產生了幻覺。
一碰就散。
少年敏感地察覺到有人的出現,側眸看了過來,那雙眼睛像夜幕裡隱匿的深海,看不到底。
待看到來人是她後,情緒有微妙的變化,但很快被他隱藏起來。
被發現了,單意眨了眨眼睛,有點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怯生生地看著他。
他好像心情不好的樣子,發生什麼事了嗎?
他妹妹呢?怎麼今天沒見到她人。
很多個問題從單意的腦海裡冒了出來。
但是她不敢問,她也沒有立場去問這些。
少年很快移開視線,沒再看她,繼而轉身就要離去。
他要走了,要走了。
單意鬼使神差地追了上去,一手扯住了他一邊的衣擺,“等等——”
她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竟然抓過他垂在腰間的一隻手,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一顆大白兔奶糖,放到他的手上。
指尖不小心觸碰到他的掌心,心跳跟著一起不可控製地加速跳動起來。
單意結巴地差點說不出話來,“這、這個,給、給你妹妹……”
她一說完就轉身跑了,一下子便消失在他的視野裡。
唐星舟垂眸,目光落在他掌心躺著的那顆大白兔奶糖上。
他其實認得她。
他在這裡住了一個星期了,經常看到她。
辦完唐星樂的喪事後,他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待著,一個人靜一靜,於是來到了這裡。
這一個星期裡,有一張臉反複在他眼前出現。
有時候是在寺廟側門,少女一襲黑裙,坐在台階上,雙手撐著下巴,看著遠處重巒疊嶂的山峰,不知道在想什麼。
有時候是在寺廟裡麵,少女站在門口,幫忙扶著來上香的老人家,嘴裡說著:“腳下有門檻,您走路要小心點哦。”
有時候是在大門外麵,看到她拿著掃帚掃著地下的落葉,一邊掃一邊問旁邊的小和尚,“小師傅,你們是怎麼忍住不吃肉的啊,我才戒了三天,就感覺世界一片黑暗。”
有時候是在那棵掛滿紅絲帶的榕樹下,少女雙手合十,低頭許願,心虔誌誠,“希望外公外婆無災無難,平安順遂,長命百歲。”
唐星舟平生第一次記住了一個女生的模樣。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這就是喜歡。
後來,因為唐星樂的離世,容蕙受不了打擊,患上了抑鬱症,而且有自殺的傾向。
那個溫柔端莊的女人在一夜之間變成了另一個人,她每天都抱著自己女兒的照片不撒手。
她說過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樂樂,媽媽來陪你好不好。”
唐星舟選擇休學一年,跟父親唐奇一起,貼身陪在他母親身邊照顧她。
高考可以重來,但是他母親隻有一個。
他已經沒有了妹妹,不能再失去她了。
那一年,是他人生裡最難熬的一年。
他也曾在夜裡看著唐星樂的照片失眠過,害怕母親身邊帶著可以劃傷自己的工具,擔憂父親過度勞累的身體。
他的世界好像變得黑暗無光,找不到任何出路。
夜深人靜時,他總會不自覺地想起那個出現在寺廟的女生。
想起她麵容憂愁的樣子,想起她眉眼帶笑的樣子,想起她抱怨吃不飽的樣子,想起她虔誠許願的樣子……
聽廟裡的小和尚說,她媽媽去世了,家裡隻剩下年邁的外公外婆。
但是她人很好,哀而不傷,樂觀積極,依舊對人間充滿希望和善意。
他離開的寺廟的那一天,又見到她了。
她站在一尊佛像前,說了一句話。
“人生難免遭遇不幸,連菩薩也無法普渡眾生,誰都幫不了你的時候,隻能自己救自己了。”
自己救自己。
好像是這麼個道理。
……
等到容蕙的病情終於有所好轉,他才返校。
學校告訴他,因為之前他就拿過CMO的金牌,加上他之前獲得的那些獎項,可以直接保送清城大學的數學係。
但是他在清城一中看到了她。
時隔一年,少女的頭發長長了些,穿著熟悉的一中校服,身後背著紅色的書包,順著人流從教學樓的樓梯處走了下來。
她獨自一人,身邊不見其他朋友,卻是人群中他眼裡最耀眼的那一個。
唐星舟選擇留了下來,繼續讀高三。
說不清是什麼原因,就是覺得,看到她人的那一刻,他心底空落落的那一塊好像被填滿了。
……
回憶拉到現在。
這次出國的事,吳教授說他難得任性了一回,但其實不是,他早就任性過一回了。
那時候所有人都以為他是為了體驗完整的高中生活才選擇留下來繼續讀高三的,但是隻有他一個人知道,他是因為她。
因為喜歡,所以留下。
他喜歡她,從十七歲那年就開始了。
唐星舟自己也沒有想到,多年前唐星樂隨口說的一句話,竟然一語成真。
——“希望哥哥以後可以找一個跟剛才漂亮姐姐一樣的嫂嫂……”
今天,他把她帶到了自己妹妹的麵前。
“樂樂,這是你嫂子,她叫單意。”